漫天风雪中，林峰和李牧都穿着单衣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就像两个瘦削的山头。
李牧看着飘落的雪花，叹了一口气。
“李副将，何事叹息？”林峰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刺骨的风雪对他毫无影响。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关外那片被大雪覆盖的死亡之地，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李牧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团白气，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林公子，您看这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我们怕是撑不住了。”
“撑不住？”林峰终于转过头，目光如电，直视着李牧，“昨天我还了解到，军中粮草尚可支撑一月，何来撑不住一说？”
李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指了指城楼下那些正在扫雪的士兵，他们虽然动作卖力，但一个个都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
“林公子，粮草目前还不足为虑，只是...”李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您看弟兄们，身上穿的还是秋天的单衣，脚下是草鞋。这鬼天气，再这么下下去，仗还没打，我们就先被老天爷给收走了！”
林峰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来此世时日尚短，虽然知道古代战争条件艰苦，但亲眼见到这番景象，心中的震撼依然无以复加。他想起那些士兵白天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身影，与此刻在风雪中挣扎求生的惨状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冬衣呢？”林峰沉声问道，“狼牙关作为边防重镇，难道没有储备过冬的棉衣吗？”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林峰和李牧同时回头，只见安宁公主、纳兰嫣然在张奎和陈山的陪同下，来到了跟前，两位女子脸颊冻得微红，发髻和肩头都落上了雪花，她们没有披那显眼的貂裘，只穿着寻常的锦袍，在这酷寒中显得格外单薄。
“殿下，纳兰将军，早上安排给您们的貂皮大氅呢？怎么没有穿上？”李牧惊奇地问道。
“我们没有穿，”安宁公主说道。
“为什么？难道不暖和？”李牧问道。
“李将军，我来问你，”安宁公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李牧，“我们的士兵，为什么没有穿棉衣？”
“殿下，外面天寒，咱们还是进城楼李说话吧。”李牧说道。
众人随李牧走进了城楼里的房间，一个士兵点燃了炭火，众人围坐在炭火前。
“公主殿下！”李牧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嘴唇翕动了几下，仿佛难以启齿，但最终，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一个月前！本该运抵北境的三万套冬衣，在黄石岭……被北荻人劫了！他们甚至没有运走，而是当场……付之一炬！”
“什么？！”安宁公主失声惊呼，俏脸瞬间变得煞白。三万套冬衣被毁？在这即将到来的严冬，这无异于断绝了这五千守军的生路！
林峰的眉头也紧紧皱起，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这不是战斗，而是生存危机。
李牧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情报……北荻人的情报太精准了！押运路线、时间，他们掌握得一清二楚！被他们打了一个伏击！”
“怎么会是这样？”纳兰嫣然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他们的情报怎么这么准？是不是驿站出了问题，我从京城来的时候，就是来调查驿站的事情的，皇上直接收不到狼牙关和昂谷关的音讯了。”
“驿站的士兵的确出事过，死过两批人，后来，我们改变了路线，倒是正常了。”李牧说道。
“这就有些怪了，一切都正常，又怎会出事？”张奎插话道。
李牧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用几乎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批冬衣，是经过昂谷关之地转运过来的……是否昂谷关走漏了消息，末将……不敢妄断，但此事，绝非偶然！”
昂谷关！纳兰嫣然的心猛地一沉。想起了刘龙，如果是刘龙派人通风报信，那也太正常不过了……
“应该是刘龙那个内奸报的信！”陈山生气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说，后来正常了吗？朝廷……朝廷知道了，应该会尽快补发。”纳兰嫣然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李牧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被遗弃的悲凉：“消息早已传回，但至今……却没有等到朝廷的冬衣，北境苦寒，路途遥远，补给线漫长，朝廷……或许已经顾不上我们这区区几千‘残兵败将’了。我们……我们就像是被遗忘的弃子……”
绝望的气氛，仿佛比这漫天风雪更加浓重，无声地笼罩下来，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昨天还因胜利而沸腾的狼牙关，此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和士兵们压抑的、因寒冷而发出的细微哆嗦声。那是一种从天堂坠入冰窟的巨大落差，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更深的绝望无情掐灭。
“刚才听你所说，我觉得不是昂谷关发出的信息，”林峰说道。
“为什么？”李牧问道。
“李将军，有地图吗？”林峰问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李牧从怀中掏出一张破旧的地形图，手指在黄石岭的位置轻轻摩挲。
“黄石岭距离狼牙关有多远？”林峰突然问道。
“三十里。”李牧答道，目光中闪过一丝警惕。
“也就是说，距离昂谷关将近一百七十里。”林峰眉头紧锁，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那么，黄石岭距离北荻最近的兵营有多远？”
“一百五十里左右。”李牧回答，声音略显沙哑。
“如此说来，我觉得不是昂谷关发出的信息，”林峰突然直起身，目光如炬，“至少，不是刘龙直接传递的。”
“为什么？”李牧反问，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不否认刘龙可以用飞鸽传书，”林峰将地图铺在桌上，手指重重敲在黄石岭的位置，“但诸位请看——昂谷关距狼牙关二百里，即便刘龙在一个时辰内将信息传递给北荻，北荻首领接到信息后，需先调兵、行军，再提前抵达黄石岭设伏。而运输队走完一百五十里山路，至少需两天一夜，期间还需吃饭、休息，可能遭遇暴雨、沙尘暴或士兵伤病。若北荻提前一天到达，狼牙关哨兵必能发现其踪迹，届时运输队可改变路线，伏击计划将落空。”
众人听了林峰的分析，纷纷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信服。
“那如果北荻首领不断派人打探消息，然后进行伏击呢？”李牧将军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林峰缓缓开口，“但需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北荻需精确计算运输队到达时间，提前抵达伏击点；其二，需保证狼牙关的人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如何保证？”张奎问道，眉头紧锁。
“除非……”林峰突然指向地图上黄石岭附近的一处驿站，“驿站的士兵，装作不知道敌人来了。”
“驿站？”纳兰嫣然惊呼，“但李将军说过，驿站正常，每日都有信件往来，还有哨兵驻守，北荻的人若大规模行动，必会被发现。”
“正因如此，才排除了刘龙的嫌疑，”林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但若驿站士兵与北荻勾结，情况就不同了。他们可提前在夜间伏击，避开哨兵视线，甚至伪造信件，误导狼牙关的判断。”
“您的意思是……关内有内鬼？”安宁公主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微颤抖。
“正是，”林峰的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唯有内鬼能掌握运输队出发时间、路线及兵力配置，才能让北荻的伏击如此精准。而驿站，就是关键。”
林峰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炭火的跳动都似乎慢了下来。李牧双眉紧蹙，他只是一员武将，心思却远不如林峰这般缜密阴诡。他能想到的是沙场之上的正面交锋，是金戈铁马的荡气回肠，却从未想过，最致命的刀刃，竟是来自自己人。
“可是……自从驿站出事后，现在的人是我精心挑选的，跟随我征战多年，忠心耿耿，怎会叛变？”李牧仍有些难以置信，试图为那些袍泽辩护。
“忠心？”林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洞悉世情的凉薄，“忠心在黄金和权位面前，有时会动摇的。北荻人开出的价码，或许比他们一辈子能得到的军饷还要多。又或者，他们抓住了某些人的软肋，比如家人，比如过往的污点。他们就会改变，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李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林峰的分析，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精准地切开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李牧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峰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因惊讶而面色苍白的安宁公主，“殿下，此事关乎狼牙关将士和数万百姓的性命，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颗毒瘤挖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