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愕然。
桌上的灯笼因障眼法掩护,向来无人留意,此刻内里散碎银两与金锭子叮铃哐啷作响,竟不知它是从何处搜刮而来。
正疑惑间,身旁的小莲已然急声催促:“快跟上!别让他们跑了!”她伸手指向前方黑皮肤林公子一行人。
我心头一动,再打量那些金银的成色,惊道:“这些钱,莫不是你们从他们身上掏来的?”
灯笼得意地在桌上转了个圈,内里银钱轻响作答。小莲掩唇轻笑,神色却满是厌恶:“这些青楼女子既做不到忠贞不二,便只能一心敛财。我不过是怜惜她们罢了,想来这几位‘君子’若没钱,未必不能博得佳人一笑!”
“噗嗤!”我忍俊不禁。
看着灯笼底堆满的金银,心中暗忖:真是可怜,这些富家公子出门,连见花魁一面的银两都凑不齐,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多两。这般高高在上,真入了这青楼楚馆,怕是一晚上都挣不到这些钱。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倒看得开,当即翻转灯笼,金银哗啦啦落在桌上,引得一旁婢女又惊又奇。
“楼中连同你们,共有多少姑娘?”
婢女一愣,随即屈膝回道:“回公子,共计七十二人。”
“好。”我将银两一推,“每人分四两,余下的都留给绿容姑娘。”
“什么?”婢女呆立当场,“公子的意思是……”
“正是。”我点头确认,“包括你在内,每人四两,剩下的赏给绿容姑娘,就说她今夜舞姿绝佳,着实辛苦。”
丫鬟仍是愣在原地,我敲了敲桌面:“拿去吧,你们也不易。”
只见她眼圈一红,连忙招呼刚才被纨绔轻薄的婢女们,一同收拾起这些散碎金银。姑娘们捧着银钱匆匆退去,我见前方林公子等人仍在纠缠,小莲又不停催促,正欲提灯跟上,台前却突然传来一阵黄莺般清丽的嗓音:“公子留步!”
我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位青衣女子从台前缓步走来。她身着雪白绢绸衣衫,外罩层层叠叠的青色软纱,莲步轻移间,裙摆荡漾,宛若一朵游走人间的青色莲花。
是绿容姑娘。
见我回头,她脸上笑意愈发明艳:“公子留步。敢问方才丫头们的银两,是公子所赏?”
我点头:“正是。一人四两……莫非不够?”
“不不不!”绿容连忙摇头,“足够了,还余下四十三两,丫头说公子要赏给我——只因我舞跳得好,是吗?”
“是。”我颔首,“你的舞姿确实绝美,可惜我囊中羞涩,未能一掷千金。”
“公子不必如此。”绿容屈膝行礼,“公子能体恤楼中姐妹,绿容已感激不尽。不知公子今夜可有闲暇,愿与绿容小叙片刻?”
我愣住了,转头看向同样呆立的黑皮肤公子,又瞥了眼身旁的小莲。
“抱歉,我也未曾凑够一千两报名费,姑娘为何……”
绿容抬手以轻纱掩唇,笑意真诚:“我瞧公子体贴众姐妹,心中欢喜罢了。妈妈也已应允。”
小莲在一旁疯狂扯我的衣袖,灯笼也不住摇晃。我低叹一声走上前:“绿容姑娘,若人人都这般打赏,你也要一一相见吗?”
绿容环视四周,果见几位久约不得的客人蠢蠢欲动。她轻笑一声:“公子说笑了,方才我跳舞时,唯有公子专心致志,满眼欣赏。”
她顿了顿,似有未尽之言,随即灿然笑道:“我看公子与我最是有缘,故而想与公子小叙……莫非公子嫌弃绿容?”
这倒不然。能做花魁,定是兼具韧性、天赋与努力,我怎会轻视?当下微微点头:“多谢姑娘厚爱。”
红袖招大门口,黑皮肤林公子与诸位纨绔挤挤挨挨,好奇又心动地望着这边,最终还是悻悻离去。灯笼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小莲左右踟蹰,不知该去看哪方热闹。
最终还是灯笼拿定主意,晃悠一圈后,竟将新换的紫竹灯笼杆,悄悄别在了门口一位纨绔的后腰上。那公子醉意醺醺,脚步虚浮,浑然未觉身上多了东西。
我被婢女领进一间屋子。雪白帐缦上,绣着朵朵豆青芍药;屋中央桌上点着一盏朦胧烛火,外罩浅鹅黄灯罩,整间屋子氤氲出一种清灵静谧之感,与我想象中的魅惑红紫截然不同。
往里望去,一面素娟屏风立在当中,遮挡住后方床榻,屏风上绣着茸茸绿草与零星可爱的各色花朵。老实说,我逛遍各大店铺,这般稚趣可爱的绣品,还是头一回得见。
“好漂亮的屋子。”我由衷赞叹。
绿容却比我更惊讶,睁大双眼:“公子不嫌弃寡淡吗?”
她神色黯然:“妈妈不喜我这房间的色调,故而待客多在别处。”
她未明说,我却已然明白。花魁招待客人,自然不止谈天说地,这屋子太过清冷寡淡,鹅黄色调又显幼稚,虽不至于败人兴致,终究不及浓艳色彩更能撩拨人心。想要多揽客人,对房间布置自然诸多讲究。
但我却不以为然。我并非来与绿容行床笫之事,而是真心觉得她出众,连带着这房间也布置得别具韵味。
大约,终究是女子最懂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