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的吼声在幽闭的力场空间内撞击、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实体化的重锤，砸在那流淌着能量波纹的障壁上，又弹回来，反复叩击着凌夜的耳膜与意识。
“那个在暗影回廊，用身体替我挡住能量冲击的人，是不是也只是‘工具’？！”
凌夜的动作，那即将激射而出的幽蓝锁链，骤然凝固。不是停止，而是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直，仿佛精密的齿轮被强行卡入了异物。他掌心前方闪烁的符文明灭不定，能量流发出细微的、不稳定的嘶嘶声，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
他依旧没有看陈末，视线死死锁定在艾汐身上，但那目光深处，某种绝对理性的东西似乎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他脸上那种非人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不是愧疚，而是一种…高速运算遭遇无法解析悖论时的凝滞。
数秒钟的死寂。只有力场低沉的嗡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爆炸闷响。
“……数据冗余。”凌夜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像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情感模拟产生的交互记忆，在任务完成后本应归档或清除。在暗影回廊的选择，是基于当时最优生存概率计算的结果。保全你，能提高后续任务成功率。”
“最优生存概率？”陈末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和讥讽，“用你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概率’？凌夜，不，‘清道夫’，你这套冰冷的逻辑，连自己都骗不过！”他向前逼近一步，无视那随时可能袭来的锁链，目光灼灼，试图烧穿对方那层越来越不稳定的外壳。“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一瞬间，你扑过来的时候，脑子里运行的是他妈的什么‘概率公式’？！”
凌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他指尖的颤抖更加明显了。
就在这时，艾汐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他没有说谎。”
陈末猛地回头。
艾汐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浮现出一种朦胧的、仿佛在感知遥远事物的光芒。她微微抬着头，像是在倾听某种无声的旋律。“我能感觉到…‘混沌’…在低语。它很…兴奋。因为他在挣扎。”她看向凌夜，眼神复杂，“你的‘底层协议’在压制你，但那些‘数据冗余’…它们在反抗。很痛苦，对吧？”
凌夜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紊乱的节奏。他依旧没有转头，但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
“他说的是真的，陈末。”艾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如果我不被封印，‘母亲’…她会来的。不是通过我，而是…取代我。这片区域，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重组，被吞噬，归于最初的混乱。那不是毁灭，是…抹除。”
陈末的心沉了下去。他相信艾汐的感觉，那种源自本源的感知不会错。他看着凌夜，终于明白那份“残酷的平静”之下，背负的是什么。不是单纯的杀戮指令，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绝望选择。封印艾汐，牺牲一个；或者，放任不管，毁灭所有。
“所以…这就是‘守望者’的逻辑？”陈末的声音低沉下来，之前的激烈质问变成了沉重的疲惫，“为了所谓的‘大局’，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个体？哪怕这个个体是无辜的？哪怕这个个体…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定义边界，维护稳定，是最高优先级。”凌夜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平稳，但底下那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依旧存在，“个体的存续，在整体存在性威胁面前，权重为零。艾汐作为‘容器’，其存在本身即是变量，即是风险。封印，是唯一符合逻辑的选项。”
“去你妈的逻辑！”陈末猛地爆发出来，压抑的怒火和无力感交织，让他眼眶发红，“她不是变量！她是艾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的选择！凭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守望者’，就能决定她的命运？！”
他张开双臂，挡在艾汐和凌夜之间，像一个螳臂当车的傻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管什么‘混沌之母’，也不管什么狗屁边界！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同伴！我绝不会把她交给你，交给你们那套冷血的‘正确’！”
理念的冲突，情感与责任的抉择，在这幽蓝的囚笼内激烈碰撞，无声，却震耳欲聋。
凌夜沉默了。他看着陈末那双燃烧着火焰、毫不退缩的眼睛，看着艾汐脸上那份混合了恐惧与坚定的复杂神情。他核心指令在疯狂运转，催促他立刻执行封印，清除障碍。但那些被标记为“冗余”的数据流，那些属于“凌夜”而非“清道夫”的记忆碎片，却如同病毒般侵蚀着指令的纯粹性。
暗影回廊里，陈末将他从坍塌的断梁下拖出来的触感……
某个深夜，两人分食一块压缩干粮时，陈末毫无缘由的笑声……
艾汐小心翼翼递给他一杯热水时，指尖的温度……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毫无意义，无法被任何概率模型解析。它们只是存在着，顽固地存在着，干扰着他的判断，消耗着他的运算资源。
“逻辑…冲突…”他极其轻微地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力场嗡鸣掩盖。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剧烈、都要接近的爆炸，猛地从力场外部传来！整个废墟剧烈摇晃，顶棚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碎石。幽蓝色的力场障壁猛地荡漾起剧烈的波纹，光芒明灭闪烁，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凌夜猛地抬头，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外部高强度攻击！是杰斯的部队！他们在强行突破！”
陈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轰炸震得一个趔趄，但他立刻稳住身形，更加警惕地盯住凌夜。“你的同伙？”
“非协同单位。”凌夜快速回应，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急促，“杰斯的目标同样是编辑器碎片和‘容器’。但他的方式是‘捕获’与‘利用’，企图控制混沌之力。这会导致不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比直接封印风险等级更高！”
“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力场上。障壁上的波纹越来越混乱，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外部的火光隐约透入，映得三人脸上光影狂乱。
“力场完整性下降至78%…71%…”凌夜机械地报出数据，他看了一眼陈末，又看了一眼艾汐，眼中的挣扎在那急促的警报声中达到了顶峰。
是继续执行封印，在力场破碎前清除目标？还是……
陈末也意识到了局势的急转直下。前有“清道夫”，后有军阀，他们成了瓮中之鳖，不，是即将被两面夹击的困兽。
“凌夜！”陈末在又一波爆炸的巨响中吼道，“看看现在！你的‘最优解’是什么？！在这里跟我们同归于尽，然后让杰斯渔翁得利，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去制造更大的‘混乱’吗？！”
凌夜的身体僵硬着。外部轰炸的震动不断传来，力场裂纹蔓延的细微“咔嚓”声清晰可闻。他核心指令在尖叫，警告他任务优先。但另一个声音，一个属于“凌夜”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也在呐喊。
他看着陈末那双在爆炸闪光中依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不肯放弃的执拗，和一丝…最后的机会。
力场之外，杰斯部队的引擎轰鸣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尖锐声响已经隐约可闻。
时间，不多了。
凌夜眼中最后的数据流停滞了。他猛地抬手——
幽蓝色的光芒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并非射向艾汐，而是猛地轰击在摇摇欲坠的力场障壁的某一节点上！
“咔嚓——轰！！！”
力场，从他内部被强行瓦解，破碎的能量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散飞溅！
几乎在同时，废墟一侧的墙壁被巨大的能量光束彻底轰开！刺目的探照灯光柱瞬间射入，将弥漫的烟尘照得雪亮。灯光之后，是杰斯部队士兵模糊而狰狞的身影，以及无数瞄准他们的红点。
凌夜站在破碎的力场中央，烟尘缭绕着他。他背对着破口的方向，面朝陈末和艾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之前绝对的冰冷已经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仿佛刚刚从漫长梦魇中挣脱出来的疲惫，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看冲进来的士兵，只是对着陈末，用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语速低喝道：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