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绍的话音被穿堂风卷散在墙角,远处传来盔甲与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抱着薛兮宁穿过抄手游廊,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擂鼓,震得两侧垂丝海棠的花瓣簌簌往下落。
薛兮宁的手指无意识揪住他胸前的甲叶,金属凉意透过薄纱扎进掌心。
方才在诗会上被他当众逼问“还玩儿吗”时,她后颈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发间的珍珠簪子。
此刻被他抱在怀里,倒比坐在那堆莺莺燕燕中间踏实些——至少不用再强撑着捂肚子装虚弱。
可他臂弯里的力道实在大得离谱,压得她肋骨生疼,偏生还要装出推拒的样子,指尖虚虚抵着他肩甲:“王爷...这成何体统...”
“体统?”低头看她,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半张脸,“方才在厅里装病装得那么像,倒想起体统了?”
薛兮宁的耳尖瞬间烧起来。
他的声音裹着胸腔的震动,拂过她鬓角碎发,烫得她喉头发紧。
她偷眼去觑他的下颌线——那道在北疆战场上留下的淡疤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起伏,比三个月前更明显了些。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总板着脸的主儿,偏生每次拆穿她的小把戏时,声音里总像浸了点没化开的蜜,让她装出来的慌乱都带了几分真心。
“我...我这不是怕被柳王妃为难么。”她缩了缩脖子,指尖悄悄勾住他甲胄上的流苏穗子,“昨儿春柳说,她房里的嬷嬷往我院子送了碗补汤,里面...”
“补汤里掺了红花。”截断她的话,脚步顿了顿,“你当本王的暗卫都是摆设?”
薛兮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他早知道柳玉蓉动的手脚?
那他今日在诗会上当众抱她走,是为了...她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忽然想起方才在厅中,那些贵女们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嫉妒,还有几分忌惮——想来这一抱,比她装十次病都管用。
“王爷是在护着我?”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耳尖烧得更厉害,偏要嘴硬补一句,“我是说...护着您的侧妃名头。”
没接话,却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风掀起他的玄色披风,带起一阵冷香——是北疆的雪水混着松脂的味道,她从前在他书房里闻过。
这味道裹着他掌心的温度漫过来,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春柳说的话:“王爷在前线连月未眠,军报上血渍都没擦干净,却让人快马加鞭送了箱南海珍珠回来,说是给夫人养胎。”
养胎?
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喉咙突然发紧。
那箱珍珠还在她妆匣里搁着,每颗都圆得像浸了月光。
可她根本没身孕啊...
“到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薛兮宁这才发现已经走到府门口。
朱漆大门外停着辆青幔马车,驾车的沈昭见他们过来,立刻低头退到边上。
弯腰将她放进车厢,自己跟着坐进来,车帘一落,外头的喧嚣瞬间被隔绝。
“王爷...”她刚开口,外头突然传来清咳声。
“景宣。”
的眉峰微挑。
薛兮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车帘缝隙里漏进片月白色衣角,是萧承魏。
这位京城最尊贵的亲王正站在垂花门外,腰间的玉牌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目光像根细针,正戳在她脸上。
“兄长怎么这时候回来?”掀开车帘,声音里带着三分疏离。
萧承魏没接话,只是盯着薛兮宁看。
她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往身边缩了缩。
却见萧承魏忽然笑了,那笑像春冰初融,眼底却结着霜:“原是弟妹。
我方才在街角见你被景宣抱着,还当是哪家的小女儿耍脾气要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绷的下颌,”景宣这趟北疆打得漂亮,连带着侧妃都比旁的金枝玉叶金贵了。“
薛兮宁的后颈又冒起冷汗。
萧承魏这话听着像夸,可那眼神...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宫宴上,萧承魏借着酒意要给她夹菜,被用银箸敲开了筷子。
当时萧承魏说“景宣护短”,现在想来,那语气里哪有半分兄长的慈爱?
“兄长若没旁的事,我先带阿宁回院了。”扣上车帘,马鞭甩得噼啪响。
马车动起来时,薛兮宁从缝隙里瞥见萧承魏还站在原地,月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的,像尊染了血的玉像。
车厢里重新陷入安静。
薛兮宁捏着裙角,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的体温隔着锦缎渗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想起方才宁绍说的“她有孕是假”,想起妆匣里那箱珍珠,想起在北疆染血的军报...
“王爷。”她咬了咬唇,“我...”
“到了。”突然开口,车帘被掀起,春柳举着灯笼站在院门口,暖黄的光裹着她,“先喝碗姜茶。”
薛兮宁被他抱下车时,看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的披风将两人裹成团,她的发簪歪在鬓边,倒真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儿。
可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再瞒了。
等春柳端着姜茶退下,等烛火噼啪炸响第三声,等解甲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停下...
她攥紧了袖口,那里躺着颗从妆匣里偷拿的珍珠,凉丝丝的,像颗未说出口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