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凄厉至极,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硬生生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尖叫,带着一种不祥的惊惶。
满堂女眷皆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庭院的月亮门处,四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顶无顶的软轿,正急匆匆地朝正厅而来,而那哭喊声,正是从软轿上那个身影发出来的。
软轿上的人影半倚半躺,一身水色的云烟衫,衬得她本就病弱的脸色愈发苍白。
她一手抚着小腹,一手紧紧抓着轿沿,眉头紧锁,口中不住地哀哀呼痛:“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慢点,你们都慢点!”
正是那位“身怀六甲”的靖王侧妃,薛兮宁。
她就这么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被直接抬进了正厅中央,仆妇们将软轿稳稳放下,整个过程喧闹而张扬,完全无视了这场诗会应有的雅致与规矩。
柳玉蓉的脸瞬间就黑了。
她精心布置的诗会,就这样被一个侧妃用如此粗鄙不堪的方式搅乱,这简直是在当众抽她的耳光。
可偏偏对方顶着个“有孕”的名头,她便是心中怒火滔天,也只能死死压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动了胎气?快,快扶侧妃到椅子上歇着。”
薛兮宁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依旧在软轿上哼哼唧唧,指挥着自己的丫鬟:“春禾,快,给我拿个腰枕来,这椅子太硬了,硌得我慌。还有,再给我披件毯子,这风口上吹得我头疼。对了,我饿了,王妃准备的点心呢,怎么还不上来?要那碟桂花糕,记得多要一碟。”
她这一连串的吩咐,理直气壮,颐指气使,仿佛这靖王府后院不是柳玉蓉的地盘,而是她的寝宫。
整个正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柳玉蓉和薛兮宁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至极的滑稽感。
众人心中暗叹,这位侧妃的嚣张气焰,简直是前所未见。
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竟敢如此不把正妃放在眼里,偏偏还没人能治得了她。
柳玉蓉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脸上那点可怜的笑意也快要挂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将茶盏砸到薛兮宁脸上的冲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妹妹既然身子不适,就该好好在院里歇着,何苦非要出来吹风呢?这诗会不过是姐妹们寻常的消遣,不值得妹妹如此劳心费神。”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讽薛兮宁是故意来找茬。
薛兮宁懒洋洋地靠在丫鬟垫好的腰枕上,接过另一人递来的桂花糕,慢条斯理地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这才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玉蓉:“姐姐这话说的,我再不舒服,也不能不来给你捧场啊。毕竟,这可是姐姐成为正妃后办的第一场诗会,我要是不来,旁人还以为我们王府后院不睦,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懂规矩呢。”
一番话,堵得柳玉蓉哑口无言,脸色青白交加。
她死死盯着薛兮宁平坦的小腹,恨不能用目光将那里烧出个洞来。
她定了定神,决定不再与她做口舌之争,直接将话题拉回正轨:“妹妹说的是。既然来了,那便一同品鉴一番吧。方才江家姐姐的诗已是极好,不知妹妹可有佳作?”
这是要逼着薛兮宁当众出丑了。
谁不知道这位侧妃出身商贾,大字不识几个,作诗?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薛兮宁正要开口,话音未落,柳玉蓉的心腹丫鬟周采萍突然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声音尖锐,带着一丝颤抖:“王妃!王妃!王爷……王爷回来了!”
“王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下意识地以为是靖王萧承魏归来,纷纷起身,整理仪容,准备行礼。
柳玉蓉更是面露喜色,瞬间将方才的屈辱抛之脑后,快步迎向门口,声音娇柔婉转:“王爷回来了?”
然而,踏入正厅的,却并非众人预想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靖王。
来人一身玄色戎甲,甲胄上还带着塞外的风霜与淡淡的血腥气。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如冰,一双墨眸深不见底,仿佛藏着尸山血海。
那不是萧承魏,而是当今圣上最倚重,也是最令人畏惧的皇子,执掌着大周最精锐兵权的战神——晋王,!
他怎么会来?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正厅,那股从沙场上带回来的铁血煞气,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女眷们,此刻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比刚才薛兮宁闹场时还要压抑百倍。
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满堂惊惧的面孔,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歪在椅子上,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的薛兮宁身上。
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迈开长腿,沉重的军靴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薛兮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薛兮宁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吓得手里的桂花糕都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俯身,在薛兮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横抱了起来。
动作霸道而不容置喙。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小脸,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危险:“肚子疼?”
两个字,带着冰冷的质问。
薛兮宁心虚到了极点,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吓得结结巴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见……见到你,就……就不疼了。”
的眼神骤然一沉。
他当然知道她在演戏。
这女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中,却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无奈。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抱着她,转身就走。
人群的角落里,江慧兰拉着妹妹江慧的手,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两步,生怕被这恐怖的低气压波及。
江慧望着那威严如山的身影,心中惊惧交加,暗暗后悔今日不该来蹚这趟浑水。
她原以为这靖王侧妃只是个仗着肚子恃宠而骄的草包,今日一见才明白,这位看似娇弱的主儿,背后靠着的,竟是晋王这座煞神!
这样的人,哪里是她们能轻易招惹的。
柳玉蓉眼睁睁看着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强行抱走,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一句交代都没有留给她这个正牌的王妃。
极致的羞辱与愤恨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手指,指甲断裂,刺入掌心也毫无知觉。
表面上,她还维持着王妃的端庄与镇定,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妒火,几乎要将薛兮宁的背影焚烧殆尽。
她恨,恨不得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抱着薛兮宁,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周采萍等一众下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连上前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庭院远处的假山墙角,一道黑影悄然隐没。
宁绍站在暗处,看着离去的方向,目光沉静而锐利。
他缓缓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一封刚刚截获的密信,信上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有孕是假……可的反应,未免太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