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吹熄烛火后,寝宫并未立即恢复寂静。崔婉儿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案上散落的密信,纸张摩擦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你去休息吧。”谢昭昭的声音从帐幔后传来。
崔婉儿应了一声,却还是将温好的参茶放在床头矮几上。“天快亮了,你至少睡半个时辰。”
谢昭昭没有回应。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反复回想工部侍郎认出令牌时的每个细节。那瞬间的停顿太过刻意,不像震惊,更像确认。
晨光微露时,谢昭昭已起身梳洗。崔婉儿执起玉梳,为她绾发。
“工部侍郎一早就递了帖子,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昭昭从铜镜中看着崔婉儿动作。“让他候着。”
发钗插入发髻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昨夜那张带水印的信纸。前朝皇室专用的标记出现在工部文书上,这绝非巧合。
用过早膳,谢昭昭起身更衣。“备车,去工部兵器库。”
崔婉儿正要劝阻,见她神色坚决,只好吩咐下去。
马车行至宫门,一骑黑马拦在道中。萧景琰勒缰停马,手掌缠着的白布渗出些许血色。
“我陪你一起去。”
谢昭昭掀开车帘,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片刻。“伤未好全,不必勉强。”
萧景琰策马靠近车厢。“工部今早增派了守卫。”
这话让谢昭昭眉头微蹙。她转头看向街市,几个贩夫打扮的人正低头整理货担,可他们的手太过干净,不像终日劳作的商贩。
“那就一起。”她放下车帘。
马车继续前行,萧景琰骑马护在侧旁。经过十字街口时,他突然俯身靠近车窗。
“有人跟踪。”
谢昭昭指尖轻叩窗框。“从宫门就跟上了。”
工部衙门坐落在皇城西侧,朱红大门前站着两列卫兵。见到太子妃车驾,守卫队长快步上前行礼。
“侍郎大人正在库房清点,请太子妃稍候。”
谢昭昭径直走向院内。“不必通报,我直接去库房。”
兵器库设在衙门最深处的独立院落。工部侍郎赵诚躬身相迎,额角带着薄汗。
“不知太子妃亲临,有失远迎。”
谢昭昭扫过院内堆积的木箱。“听说工部今早增派了守卫?”
赵诚擦汗的动作顿住。“是……下官接到消息,说可能有歹人意图不轨。”
萧景琰检查着最近的一个木箱。“这些弓弩都是新制的?”
“正是,前日刚验收合格。”赵诚忙上前打开箱盖,“共三千副,全部登记在册。”
谢昭昭拿起一副弓弩细看。“册子给我。”
账册递到她手中时,赵诚的手指微微发颤。她翻到最新一页,墨迹尚未干透。
“昨日验收,今日入册?”她合上册子,“带我看库存。”
赵诚引路走向库房。穿过三道铁门,偌大的库房内整齐排列着兵器架。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铁锈的气味。
萧景琰突然按住谢昭昭手臂。“地上有拖痕。”
众人低头,只见石板地上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指向库房深处。赵诚脸色发白。
“这……这定是今早搬运时留下的。”
谢昭昭顺着痕迹走去,停在最里侧的兵器架前。架上标注着“甲字柒号”,却比其他架子干净许多。
“打开。”
守卫抬开架子,后面竟露出一扇暗门。赵诚扑通跪地。
“太子妃明鉴,下官不知有此暗门!”
萧景琰用未受伤的手推开暗门,里面是个狭小密室。墙上挂着东海海域图,桌上散落着书信。
谢昭昭捡起一封信,内容是关于漕运船只调度。落款处盖着工部郎中的私印。
“你确实不知情?”她看向赵诚。
赵诚叩首不止。“下官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这时崔婉儿匆匆进来,附在谢昭昭耳边低语:“街市上那些眼线都撤了。”
谢昭昭点头,目光仍锁定在赵诚身上。“工部郎中已押入天牢,他的同党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拿起桌上一枚令箭。“这是兵部调令,为何会在工部密室?”
赵诚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这令箭……这令箭是假的!”
萧景琰接过令箭细看。“确是兵部制式。”
“不,”赵诚爬起身,“兵部令箭的暗纹该是双凤朝阳,这只是单凤展翅。”
谢昭昭与萧景琰对视一眼。若赵诚所言属实,说明有人仿造兵部令箭,且工部郎中参与其中。
“你如何得知兵部令箭的暗纹规制?”萧景琰问。
赵诚深吸一口气。“下官妻弟在兵部任职,曾听他提起过令箭防伪之法。”
谢昭昭命人收起所有证物。“从今日起,工部由东宫直接管辖。所有兵器出入,需有我手令。”
众人退出密室时,一个书记官打扮的青年低头走过。萧景琰突然伸手拦住他。
“你的腰牌。”
青年下意识捂住腰间,那里挂着的工部腰牌边缘露出些许金色。
谢昭昭挑眉。“工部腰牌都是铜制,何时有了金边?”
青年猛地推开身旁守卫,朝院外冲去。萧景琰疾步追上,三两招便将人制住。
扯下腰牌,背面赫然刻着潜龙图腾。
谢昭昭走近细看。“你们主子倒是舍得下本钱,连眼线都用上金腰牌了。”
青年咬紧牙关。“要杀便杀!”
“带下去。”谢昭昭转身对赵诚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该知道后果。”
赵诚连连称是。
离开工部时已近正午。马车驶过长街,谢昭昭闭目养神。
萧景琰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赵诚有问题。”
“我知道。”谢昭昭仍未睁眼,“但他现在还有用。”
“那个金腰牌的眼线,分明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谢昭昭唇角微扬。“潜龙在试探我们的深浅。”
马车突然急停。车夫禀报前方有百姓斗殴,堵住了道路。
萧景琰策马前去查看,片刻后回报:“是两伙商贩争执,已经散了。”
谢昭昭掀帘望去,街角几个看热闹的人迅速低头离开。他们的衣角下,隐约露出金色腰牌的轮廓。
“回宫。”她放下车帘,“该收网了。”
萧景琰握紧缰绳,受伤的手掌又渗出血迹。他望着那些消失在人流中的眼线,眼神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