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账房失踪
东边的天渐渐亮透，日光不慌不忙地漫过树梢，在地面织出疏疏密密的光斑，开封府衙刚升上堂鼓，苏府的管家就带着两个家丁急匆匆闯了进来，青布直裰上沾着露水，神色慌张得不成样子。
“周推官！不好了！”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公案前，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我家账房李忠卷款潜逃了！昨夜还好好的，今早清点账房，发现少了两千两白银和几本矿务账册，人也不见了踪影！”
周韶光坐在公案后，指尖摩挲着案上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微微偏向东南——正是苏府的方向。他瞥了眼堂下瑟瑟发抖的管家，声音平静无波：“卷款潜逃？李忠在苏府当差多少年了？”
“回推官，整整八年！”管家抬起头，脸上满是焦灼，“李忠一向老实本分，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家主已经派人去追了，可汴河码头、城门都问过了，没见他的踪迹。”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李忠留在账房的字条，上面写着‘欠银已取，后会无期’，笔迹看着像是他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朱正接过字条，递到周韶光面前。周韶光低头一看，字迹潦草，与之前妙手斋王二那封“畏罪自戕”的悔过书笔迹有七分相似——都是刻意模仿的僵硬笔触。他心中冷笑，苏家这是想故技重施，把李忠塑造成卷款潜逃的贪夫，掩盖杀人灭口的真相。“带本府去李忠的住处看看。”周韶光站起身，公服下摆扫过公案，“若真是卷款潜逃，住处定然会有收拾行李的痕迹；若没有，便是另有隐情。”
李忠的住处就在苏府外的一条窄巷里，是间简陋的两进小院，院墙爬满了牵牛花，开着淡紫色的小花。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内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半干的青布衫，桌上的粗瓷碗里剩着半碗冷粥，显然是仓促离开，来不及收拾。
“推官你看，”朱正指着桌下的木箱，“箱子是打开的，里面的衣物乱作一团，像是翻找过东西。”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木箱，突然眼睛一亮，“这里有块碎布！”他捡起一块淡绿色的绫帕碎片，帕子边缘绣着半只鲤鱼，针脚细密，与之前在妙手斋找到的苏琬丝帕、周韶光袖中苏琬送的鲤纹香囊纹样一模一样。
周韶光接过绫帕碎片，指尖抚过绣纹——鲤鱼的鳞片用的是双股银线，这是苏家独有的绣法，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这不是李忠的东西。”他肯定地说，“李忠一个账房先生，家境普通，穿的都是粗布衣裳，怎会有这般精细的绫帕？”
他抬头看向窗台，窗台上有半个新鲜的脚印，尺寸纤细，像是女子的鞋印，“有人来过这里，而且是女子。”
沈青梧走进里屋，里屋的陈设更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书架上摆着几本账册和《论语》。她的目光落在书桌后的墙壁上，墙壁的墙纸有些松动，边角微微翘起。“周推官，这里不对劲。”她伸手掀开墙纸，墙缝里竟藏着一张折叠的麻纸，“是半张账册！”
周韶光连忙走过去，接过麻纸展开。麻纸上的字迹工整，却与李忠平日的账本字迹不同，反而和王二那封悔过书的模仿笔迹隐隐相合，上面只写着一行字：“西山矿场，月运百斤，金箔为记”。“百斤？”朱正皱起眉头，“百斤什么？玄汞还是金矿？”
“应该是提炼后的纯金或玄汞。”沈青梧指着“金箔为记”四个字，“之前妙手斋的金箔纸鹤，翅尖都有鲤纹标记，想必就是‘金箔为记’的凭证。这半张账册，应该是李忠偷偷抄写的，怕被苏家发现，藏在了墙缝里。”
她顿了顿，又道，“字迹和王二悔过书相似，说明模仿者是同一个人，很可能就是苏文谦——他既要伪造王二自戕的假象，又要伪造李忠卷款潜逃的字条。”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韶华穿着青绸长衫，跑得满头大汗，发髻都歪了。“韶光兄！不好了！”他冲进院子，看见周韶光等人，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块绿绫帕，“苏琬……苏琬塞给我的，说‘救李忠，找周推官’，还说苏文谦今早天没亮就出城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韶光接过绿绫帕，帕子完整无缺，上面绣着一只完整的鲤鱼，与墙缝里的碎片、之前的丝帕纹样完全一致。帕子的角落还绣着一个极小的“琬”字，显然是苏琬的贴身之物。“鲤纹！”
周韶光眼神一凛，瞬间理清了线索，“金箔纸鹤的鲤纹、苏琬丝帕的鲤纹、这帕子的鲤纹，还有之前苏家信件上的鲤纹火漆，都是苏家的内部标记！不同的鲤纹形态，对应不同的人或事——纸鹤上的是交易信号，丝帕上的是求救信号，账册上的是运输标记！”
朱正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妙手斋的纸鹤、苏家的信件都有鲤纹，原来是他们的内部暗号！那李忠墙缝里的账册，应该就是苏家每月运输金矿或玄汞的记录，‘金箔为记’就是用金箔纸鹤作为交接凭证。”
周韶华喘着气，补充道：“苏琬说，她今早偷偷看见苏文谦带着几个家丁，扛着个大木箱出城，往西山矿场的方向去了。她想跟着，却被管家拦住，只能趁乱塞给我这帕子，让我来报信。”他脸上带着担忧，“苏琬说，李忠根本不是卷款潜逃，是被苏文谦软禁了，她怕李忠出事。”
周韶光刚要下令去西山矿场追查，就见衙役匆匆来报：“推官，府衙门口有个丫鬟求见，说有要事禀报，还说必须亲自见到您才肯说。”
“让她进来。”周韶光心中一动，猜到多半是苏琬。
片刻后，一个穿青布裙、包头布裹着发髻的丫鬟走进来，低着头，双手捧着个布包。走近了才看清，这丫鬟正是乔装打扮的苏琬——她卸了钗环，脸上涂了些黑粉，穿着普通丫鬟的服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动人。
“周推官，朱捕头，沈姑娘。”苏琬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是偷偷从苏府跑出来的，管家已经发现我塞帕子给周二公子，正在到处找我。”
周韶华连忙上前：“琬儿，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他们为难？”
苏琬摇摇头，避开他的手，将布包递给周韶光：“这是完整的矿务账册，李忠叔叔没有卷款潜逃，他是被苏文谦灭口了！”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青布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昨晚我听见苏文谦跟管家说，李忠要报官，必须除掉他。今早我去湖心水榭喂锦鲤，发现水榭基座的石板被人撬动过，缝隙里露着半片青布——那是李忠叔叔常穿的长衫布料，我偷偷找家丁借了长杆探了探，下面果然埋着东西！这账册是李忠叔叔前天偷偷藏在我房里的，他说若他三日没见我，就让我把账册交给开封府的人。”
周韶光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整套完整的西山矿务账册，上面详细记录着苏家私采金矿、提炼玄汞的数量、运输路线和交易对象，每一页都盖着苏家的鲤纹印章。最后一页还附着一张纸条，是李忠的亲笔，写着“苏文谦勾结北方部落，玄汞用于锻造兵器，尸身藏于荷池中央水榭基座下，石板有凿痕为记”。
“水榭基座！”朱正猛地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苏府荷池，撬开基座石板挖出尸身，这就是铁证！”
“等等。”苏琬拦住他，“苏府荷池那边加派了四个家丁看守，说是水榭木柱松动要修缮，实则是看守尸身。而且苏文谦出城，就是去搬救兵的，他联系了‘鬼斧堂’的人，估计很快就会回来。”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我可以带你们从苏府的密道进去，密道出口在花园假山后，穿过月洞门就是荷池岸，正好绕开前院守卫。”
沈青梧看着苏琬，眼中带着赞许：“苏姑娘，你很勇敢。”
苏琬笑了笑，目光却突然落在沈青梧和周韶光之间，眼神带着几分狡黠：“沈姐姐，我发现你今天的眼神怪怪的。”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沈青梧瞬间绷紧的脸，继续道，“你看周大哥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沈青梧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连耳根都泛着红。她想起昨夜柴房里周韶光揽着她的腰，想起自己摸他眼睛时的温柔，心跳瞬间加速，手脚都有些无措。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她伸手就要去揪苏琬的耳朵，动作又快又轻，带着几分娇嗔。
苏琬笑着躲开，跑到周韶华身后，探出头来：“我说的是真的嘛！沈姐姐脸都红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周韶华连忙护住苏琬，对着沈青梧道：“沈姑娘，琬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羡慕——他何尝不想这样亲近苏琬，可她总是对他保持着距离。
周韶光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好了，别闹了。苏姑娘，密道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出发，趁苏文谦还没回来，挖出李忠的尸身，拿到确凿证据。”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梧通红的脸上，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意，想起昨夜柴房里她掌心的温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沈青梧连忙低下头，整理着袖口，不敢再看周韶光的眼睛，耳根的红意久久未散。朱正看着两人的模样，心中了然，悄悄给周韶华使了个眼色，两人都忍着笑意，没有点破。
苏琬带着众人从府衙后门出发，沿着窄巷往苏府走去。她的包头布遮住了大半张脸，青布裙也不起眼，路上遇到苏府的家丁，都以为她是外出采买的丫鬟，没有多加盘问。
走到苏府西侧的小巷时，苏琬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推开一块松动的青石板，露出一个狭窄的入口：“这就是密道，是我小时候捉迷藏发现的，直通后院的假山下面，从假山出来就是荷池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