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雪霁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开得无比绚烂的梨花树下。
春风拂过，落英缤纷，如同下了一场香雪。
不远处，传来少年少女的嬉笑声。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个是身着宫装，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自己；
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笑容明媚得晃眼的少年谢烬；
幻境中的她，正踮起脚，努力地想去摘一朵开在最高处的梨花。
少年谢烬，则在一旁，抱着手臂，坏笑着看她。
“长公主殿下，您这身手，可不像传闻中那般厉害啊。”
“要不要我帮你？”
少女时期的她，闻言不服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用你管，谢石头！”
她手脚并用，笨拙地往树上爬。
结果，脚下一滑，惊呼一声，便要从树上摔下来。
少年谢烬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接在了怀里。
梨花簌簌落下，洒了两人一身。
四目相对，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花香和暧昧的气息。
萧雪霁就那么站在不远处，像一个透明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原来他们曾经是这般模样。
画面一转。
她看到了自己，坐在书案前，握着少年谢烬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看到了他们，在元宵灯会上，并肩猜着灯谜；
看到了他，在猎场上，为她射下最美的头雁；
也看到了他，在宫墙之上，指着星辰，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那些甜蜜的，美好的画面，一幕一幕，如同画卷般在她面前展开。
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被填满。
原来，她曾经，那样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原来，她曾经，也拥有过那样纯粹的快乐。
可就在这时，画风陡然一变。
原本明媚的色调，瞬间变得阴暗而压抑。
她看到了大晏的老皇帝，在病榻之上，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雪霁，父皇时日无多了……”
“你弟弟尚且年幼，朝中大权，旁落谢家……”
“谢烬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已有不臣之心……”
“为了大晏的江山，为了你弟弟的性命，你必须除掉他！”
萧雪霁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到幻境中的自己，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不！父皇，无渊他不是那样的人！”
“糊涂！”老皇帝用力地咳嗽着。
“帝王之术，便是无情，你对他的情，会毁了整个慕容皇族！”
画面再转，她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大晏的皇后萧清漓，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
“雪霁，算姐姐求你了！”
“陛下他，已经容不下谢烬了！”
“你若不按陛下说的做，死的，就是谢家满门！”
“你忍心看着他，家破人亡吗？”
萧雪霁站在幻境之外，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终于明白，当年的自己，是陷入了怎样一个两难的绝境。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王朝和年幼的“弟弟”。
一边，是她深爱之人，和他的整个家族。
无论她怎么选，都是错。
无论她怎么走，都是万丈深渊。
她看到了自己，将自己关在宫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她看到了自己，写下那封构陷谢烬通敌的“罪证”时。
颤抖的手和滴落在纸上，晕开墨迹的泪；
她看到了自己，在城楼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封信，递给了皇帝；
她看到了谢烬，在看到那封信时。
眼中那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彻底绝望死灰般的光；
“为什么？”
他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别过了头。
那一刻，她看到，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噗！”
幻境之外的萧雪霁，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不！不是这样的！
她想大喊，想冲上去，告诉他真相。
可她，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最锋利的刀，被她亲手插进了他最柔软的心口。
她看到了谢家被抄家，谢烬被打入天牢。
她看到了自己，在深夜偷偷潜入天牢，将一瓶假死的毒药，塞给了他。
“喝了它。”她隔着牢门，声音沙哑。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离开大晏，永远不要回来。”
她看到了自己，是如何买通了狱卒，将他“中毒身亡”的尸体，运出了城。
又是如何，安排了心腹，将他送往北靖。
她以为，这样他就能活下去。
可她没有想到，半路上，押送的队伍，遭到了截杀。
而下令截杀的人，竟然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张嬷嬷！
萧雪霁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到张嬷嬷，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她认得，是北靖皇叔府的狼头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年那场截杀，并非皇帝所为，而是北靖皇叔的阴谋。
他想借刀杀人，除掉谢烬这个心腹大患！
而张嬷嬷，从一开始，就是他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席卷了萧雪霁的全身。
她看到谢烬，身中数刀，从悬崖上，坠入了滔滔江水。
“不！”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看到幻境中的自己，在得知谢烬“死讯”的那一刻，心疾发作，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原来，她的心疾，是在那一刻，落下的病根。
原来，他所承受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背叛，追杀，坠崖……
他是在怎样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回来的？
又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才支撑着他，活到了今天？
悔恨，心疼，自责……
无数种情绪，像潮水一般，将萧雪霁彻底淹没。
她的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撕裂了。
“对不起……”
“对不起……”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蹲下身，痛苦地抱住了自己，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整个幻境，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她一个人。
她知道，这是心魔，是她自己的心魔。
“你看到了吗？”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你，亲手毁了他。”
“你是个罪人。”
“你不配得到他的爱。”
“你应该去死，只有你死了，才能赎清你的罪孽。”
那个声音，像魔咒一样，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是啊！她是个罪人。
她害了他，她该死。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一束光，忽然照了进来。
她看到谢烬，浑身是血，正艰难的向她走来。
他的幻境里，重现的是那场坠崖的截杀。
他再一次，经历了那场生死浩劫。
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望着她的方向。
“霜华！”
他喊着她的名字。
“别怕，我在这里！”
那声音像一把利剑，瞬间劈开了所有的黑暗与迷雾。
萧雪霁猛地抬起头，所有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尽数涌回了她的脑海！
五年前的无奈与挣扎，五年来的思念与痛苦。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无渊！”
她看着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泪流满面的喊出了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