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寒气逼人。
商队的人，在经历了方才的惊魂一刻后，早已是惊弓之鸟。
连夜收拾东西，仓皇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空旷的雅丹地貌区，只剩下谢烬和萧雪霁两人。
篝火“噼啪”地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两人沉默的脸。
萧雪霁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谢烬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她用匕首，将他伤口周围的衣料割开，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然后拿出顾清辞给的金疮药，细细地为他敷上。
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方才那个剑光凌厉，杀伐果断的人不是她。
谢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剪影。
他的心，又酸又软。
酸的是，她为了他，再次将自己置于险境；
软的是，她下意识的保护，她此刻无言的温柔；
“疼吗？”
她终于包扎好伤口，抬起头，轻声问道。
“不疼。”
谢烬摇了摇头，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点皮肉伤，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能换来她本能的维护，别说几支箭，就是把命给她，他都愿意。
萧雪霁看着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笑得出来？”
“流了那么多血，不要命了？”
这嗔怪的语气，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谢烬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喜欢看她为自己担心的样子。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她放在心上的。
“我忘了。”
他忽然开口。
“忘了什么？”萧雪霁不解。
“忘了我的霜华，不止智计无双，还曾是京城里，剑法最好的姑娘。”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与骄傲。
萧雪霁的心微微一动。
京城里，剑法最好的姑娘，是在说她吗？
她看着自己方才握过剑的手，依旧觉得陌生而遥远。
那些行云流水的招式，那些克敌制胜的本能，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没关系。”谢烬柔声安慰道。
“想不起来，就重新学。”
“我教你。”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就像当年，你教我读书写字一样。”
萧雪霁的心，又是一颤。
她教他读书写字？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
她靠着身后的岩石，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篝火。
“谢烬。”
“嗯？”
“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沙漠里的风，带着一丝飘渺。
“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谢烬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这个。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底便泛起了柔和的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她更近一些。
篝火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家书院。”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时候，你已经是名满京城的长公主。”
“而我，只是一个刚从边关调回京城，什么都不懂的武将之子。”
“我最讨厌的，就是读书。”
“夫子让我背《论语》，我却能把整本《兵法》倒背如流。”
“为此，没少挨我爹的揍。”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阴鸷与偏执，只剩下少年人的明朗。
萧雪霁静静地听着，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梗着脖子，在学堂里与夫子顶撞的模样。
“后来呢？”她追问道。
“后来，夫子被我气跑了，我爹就把我绑起来，吊在树上打。”
“是你，路过看到了。”
“你拦下了我爹的鞭子，说，朽木亦可雕也。”
“你说，你来教我。”
萧雪霁怔住了。
“我……教你？”
“是啊！”谢烬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严厉。”
“我背错一个字，你就要罚我抄十遍。”
“为了让我静下心来，你还让我去藏书阁，整理那些发了霉的旧书。”
“我当时觉得，你比我爹还狠。”
萧雪霁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谢烬整个晦暗的世界。
他看呆了！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了。
他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没有国仇家恨，没有阴谋算计，只有他和她，在这片宁静的星空下。
“你那时候，还给我取了个外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不甚明显的颤抖。
萧雪霁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无数凌乱破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
书案前，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他的手心，全是练武留下的茧，又硬又糙。
她蹙着眉，说：“你的手，怎么跟石头一样。”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回嘴：“石头怎么了？石头也能刻出花来！”
她被他逗笑了，从此，便总是“谢石头”、“谢石头”地叫他。
“谢……石头……”
她无意识的，呢喃出这三个字。
话音刚落，一股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她的太阳穴传来！
她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闷哼。
那些画面，像是无数根针，在疯狂地刺着她的脑子。
“霜华！你怎么了？”
谢烬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揽入怀中。
“头…好痛……”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谢烬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起。
他知道，是那些记忆的碎片，在冲击着她。
他既希望她想起，又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他紧紧地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别想了，霜华，别想了！”
“什么都别想！”
他的声音，充满了慌乱与心疼。
他宁愿她永远都想不起来，也不愿看她如此痛苦。
萧雪霁在他的怀里，痛苦地挣扎着，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又看到了。
他们并肩坐在宫墙上，看着满天星河。
少年时的他，指着最亮的那颗星，对她说：
“霜华，等我将来，立下不世之功，我就去跟皇上求旨，娶你为妻。”
“到时候，我们就离开京城，像这样，一起看遍天下的星星。”
那时，星光璀璨，落满了他意气风发的眼眸，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