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霁肩上的伤，在顾清辞的妙手和谢烬寸步不离的照料下，一日日好转。
寝殿里的气氛，也从最初的冰封雪冻，渐渐融化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药是谢烬亲手喂的。
那黑漆漆的汤药，苦得令人舌头发麻，可他总是会提前备好一小碟蜜饯。
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笨拙地将蜜饯递到她嘴边，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萧雪霁便觉得，那药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
换药也是他，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曾是能挽千斤弓，能掌万人生死的手。
如今，在拆解她肩上的纱布时，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带着一种生怕弄碎了稀世珍宝的小心翼翼。
每次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他深邃的眸子里，都会闪过难以抑制的痛色与自责。
仿佛那道狰狞的伤疤，是刻在他的心上。
萧雪霁不再像最初那般抗拒他的靠近。
她会静静地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看着他将所有宫人都遣退，亲力亲为。
这个男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靖摄政王，是大晏满朝文武的梦魇。
可此刻，他只是一个笨拙地学着照顾人的，谢烬。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萧雪霁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谢烬坐在一旁，正专注地为她削着苹果。
他的动作很慢，一圈一圈，薄薄的果皮连绵不断，竟没有断开。
“你从前，就会做这些吗？”
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谢烬削苹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
“不会。”
他的声音低沉平淡。
“那为何……”
“学学就会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银签插了一块，递到她唇边。
萧雪霁看着他，没有张口。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他眼中的专注与温柔，不再是她看不懂的深海，而像是她可以尝试触碰的暖泉。
她张开嘴，将那块苹果吃了进去，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
“你在北靖也是这样吗？”她又问。
“怎样？”
“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不是。”
谢烬的回答，干脆利落，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只对你。”
萧雪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一颤。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他那过分炽热的视线，轻声说：
“我有些闷了，想在殿内走走。”
“我扶你。”
谢烬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走到她身边。
萧雪霁没有拒绝，她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借着他的力，缓缓站起身。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隔着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
两人在殿内慢慢地踱着步，谁也没有说话。
萧雪霁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只紫檀木箱上。
那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谢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几分。
“一些旧物。”
“可以看看吗？”
或许是今日的气氛太好，她竟鬼使神差地提了出来。
谢烬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扶着她走到箱子前，亲自打开了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整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一个半旧的香囊，一支断了的狼毫笔，甚至还有一颗她小时候掉的牙……
萧雪霁一件件看过去，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这些东西，她毫无印象。
可不知为何，当指尖触碰到它们时，心底总会泛起一丝丝熟悉。
她的手，在箱子的最底层，触碰到了一件柔软的衣物。
她拿了出来，那是一件月白色的男子寝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
只是，这件寝衣似乎没有完工。
领口和袖口处，还残留着针线勾勒的痕迹。
针脚显得有些稚嫩，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她怔怔地看着那件寝衣，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梨花树下，少女拿着针线，蹙着眉，手指被扎了好几个小孔。
一旁的少年郎，嘴上嘲笑着她笨手笨脚，眼中却满是心疼。
“这是……”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做的。”
谢烬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说，要亲手为我做一件寝衣。”
“你说，等我从边关回来，就能穿上它。”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怀念与伤痛。
“可是，我回来了。”
“你却不在了。”
萧雪霁的心，猛地一揪。
那是一种尖锐细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看着手中的寝衣，看着那笨拙的针脚，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深情与痛苦。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窥了别人最珍贵秘密的小偷，无措又心慌。
她失忆了！她忘掉了一切。
可这些被他珍藏的旧物，这件未完成的寝衣。
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她无法记起的过去，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殿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
静谧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萧雪霁抬起头，迎上他沉痛的目光。
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却始终不敢触碰的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却似有千钧之重，狠狠的砸在了谢烬的心上。
“我们，为何会分开五年？”
谢烬的身形，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一僵。
殿内最后一缕光线，也从窗外隐去。
让他的脸庞，陷入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又迷茫的眼眸，里面写满了对真相的探寻。
这个问题，像一把尘封了五年的利刃。
终于被她亲手拔出，带着冰冷的寒光，直直地刺向了他。
他该如何回答？
告诉她，是她亲手将他推入地狱？
告诉她，是她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怕！
怕真相会再次将她击垮，怕她好不容易对他卸下的一丝防备，会重新筑成高墙。
他更怕，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痛苦和自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