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的手指终于完全压下。
那一瞬,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紧接着,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裂痕蜿蜒如蛛网,从中倾泻而出的不是雷电,而是无数森然骨刺——每一根都泛着死灰色的光泽,尖端滴落着腥臭的黏液,仿佛从地狱深处拔出的獠牙。它们自高空砸落,速度快得连影子都看不清,只留下一道道惨白残光,在空中划出死亡轨迹。
“散!”陈烬瞳孔骤缩,低吼出声。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将灰往前推去,自己旋身回挡。一片斜劈而下的骨刃擦着他脊背掠过,布袍瞬间撕裂,皮肉翻卷,鲜血飞溅。左臂上那道刚缝合不久的伤口“嗤”地崩裂,血线如箭般飙射而出,直接喷到了阿荼脸上。
温热、黏腻。
她本能地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了一瞬。
“低头!”陈烬嘶声怒吼,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阿荼来不及反应,抬手便将铁锤横举头顶。蓝焰刚刚燃起一半,尚未凝聚成形,一根骨刺已然钉入她脚边青石,轰然炸裂!碎石四溅,其中一块烫得如同烙铁,狠狠嵌进她脚底,剧痛钻心。她咬牙忍住,右手猛地一按,将最后一块火晶塞进锤柄凹槽。
“轰——”
灵火冲天而起,呈弧形展开,勉强撑起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火焰剧烈摇曳,像风中残烛,却硬生生拦下了第二波骨雨。
另一边,灰扑向右侧,狼爪暴涨三寸,带着腥风拍翻一头偷袭的骨奴。骷髅头颅应声碎裂,黑气四溢。可他自己也跪了下去,右小腿赫然插着半截断裂的骨片,深可见骨。鲜血顺着石头缝隙汩汩外涌,蜿蜒如溪,竟真似地下有条小河在无声流淌。
“还能动吗?”陈烬喘着粗气问,肩头不断渗血,呼吸沉重如牛。
“能。”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嘴唇发紫,额头冷汗混着尘土滑落。
陈烬没再说话,右手迅速探入腰间药囊,指尖在空荡的布袋中摸索片刻,终于触到一颗暗红色丹丸。燃元丹。这玩意儿是他留作最后保命用的底牌,据说服下后可短暂激发潜能,令五感敏锐、动作提速,代价是事后经脉尽损,轻则瘫痪,重则暴毙。
但现在,已经没有“事后”了。
他毫不犹豫将丹丸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直接咽了下去。
刹那间,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胃中炸开,如同熔岩灌入四肢百骸。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慢——飘落的骨刺像是悬停在半空,风声变得拖沓绵长,连敌人僵硬的步伐都成了缓慢挪动的剪影。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唯独他的意识在狂飙。
就是现在!
他猛然冲出,在两根即将贯穿阿荼后心的骨刺间隙中穿行而过,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左手闪电抽出封脉钉,反手一甩,精准钉入最近那具骨奴脖颈关节处。妖气顿时被锁死,动作戛然而止,眼窝中的幽绿火焰剧烈跳动几下,终归熄灭。
陈烬趁机欺近,右拳蓄力轰出,正中其胸口骨核。
“哗啦——”
骨架崩解,碎骨四散。
他转身再撞向另一头逼近的骨奴,肩膀硬生生扛下一记骨爪横扫,咔的一声,肩胛骨明显错位。剧痛如刀绞,但他强忍未倒,借势旋身,一脚踹中对方膝关节,顺势拔出封脉钉,再度刺入其脊椎连接点。
又一具倒下。
“退守巨石!”他咬牙低喝,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
阿荼立刻拖着沉重铁锤往后撤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痕。灰挣扎着爬起,踉跄跟上。三人背靠那块曾为他们挡住第一波骨雨的巨大岩体,围成一圈,彼此气息交错,形成最后防线。
陈烬蹲下身,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疾速划出三道符纹,线条歪斜却蕴含阵意。随后,他将药囊里仅剩的一点震脉粉尽数倒入地面裂缝。粉末遇石即融,化作微不可察的震荡波,悄然扩散。
不过数息,靠近的骨奴脚步果然出现紊乱,步伐失衡,甚至有两具差点相撞。
“三息。”陈烬盯着阿荼,眼神锐利如刀,“够你重新点火。”
阿荼闭眼,舌尖抵住上颚,深吸一口气,引导体内残存灵力。灵火自锤头缓缓燃起,虽不如先前炽烈,但终究未灭。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灰靠着岩石缓缓滑坐下去,呼吸越来越沉,脸色灰败如纸。陈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从腰间摸出最后一颗续命丹——通体漆黑,表面浮现金丝纹路,乃是用七种濒死妖兽精血炼制而成,可吊命三刻。
他掰开灰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
“别睡。”他说,声音低哑。
灰眨了眨眼,眼皮沉重,却还是睁着。那是不屈的意志,在生死边缘倔强燃烧。
此时,白骨夫人依旧悬浮于半空,十指轻轻摆动,宛如抚琴。她周身缭绕着灰白色的雾气,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嘴角那抹笑意清晰可见,轻飘飘地传下来:
“小炼丹师,你的药快用光了吧?”
陈烬没理她。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开口,一言一行皆耗心神。燃元丹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反噬——肋骨像是被人拿钝锯来回拉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内腑剧痛;脑袋阵阵发晕,视野边缘泛起黑雾,仿佛随时会陷入昏迷。
但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六具全新的骨奴从两侧骨墙中缓步走出,步伐整齐,毫无杂音。它们与之前的截然不同:身躯更加修长,动作协调如活人,最骇人的是胸口嵌着的黑紫色核心,上面刻着冰冷编号——C-7改。
强化型实验体。
这些是公会最高机密改造产物,以死囚与战俘为基,融合妖骨与禁术炼成,力大无穷,耐打抗杀,且具备初步战术意识。
它们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分散站开,呈六角包围之势,一步步向中心压缩,封锁所有退路。
“准备。”陈烬低声说,声音几不可闻。
阿荼握紧锤柄,手心全是冷汗,虎口早已开裂,鲜血顺着铁柄滑落。她的灵火开始闪烁不定,像极夜中将熄的星火。工具包里的东西早用殆尽,连备用火晶都烧成了灰烬,此刻全凭意志支撑。
灰想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回去。他抓了把碎石攥在掌心,指甲陷进皮肉也不觉疼。哪怕只能扔一次,也要砸中一个。
第一具骨奴动了。
它速度极快,直扑陈烬面门,骨爪带起尖啸。陈烬侧身闪避,肩伤被牵动,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但他仍抓住破绽,一掌拍在对方胸口核心。
“砰!”
一声闷响,掌心发麻,对方纹丝不动。
反而一股反震之力沿手臂传来,震得他整条胳膊酥麻。
第二具从背后袭来,他翻滚躲开,却被第三具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重重撞在巨石上,五脏翻腾,嘴里泛出血腥味。
阿荼挥锤横扫,蓝焰掠过第四具骨奴核心,只留下一道焦痕,未能击碎。第五具趁机扑向灰,灰抬起左臂护住咽喉,结果整条小臂被骨爪贯穿,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啊!”他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却死死咬牙未松手。
陈烬怒吼一声,强提残力冲过去,一脚踢开那具骨奴,顺手拔出灰手臂上的骨片,反手插入对方眼窝。骨核碎裂,黑气爆散,尸体轰然倒地。
第六具最为凶悍,凌空跃起,双臂交叉如铡刀,直劈陈烬头顶。他来不及闪避,只能抬手硬接,整条右臂被压得贴在地上,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白骨夫人笑了。
笑声清越,却透着彻骨寒意。
“结束了。”
她十指轻勾,剩余骨奴齐齐扑上,杀意沸腾。
千钧一发之际,陈烬猛地撞向旁边骨墙,用身体撞出震荡波。一段骨墙轰然塌陷,砸倒两具敌人。阿荼趁机抡锤横扫,蓝焰猛然爆开,化作火浪席卷四周,炸碎另外两具的核心。
最后两具被灰拼死抱住,任由骨爪撕裂胸膛也不松手。陈烬翻身跃上,双拳交替轰击,一拳一个,尽数砸烂骨核。
可四周的骨奴又围了上来。
更多。
更密。
新的骨墙迅速升起,层层叠叠,封锁四方。天空阴沉如墨,无风无云,唯有骨头摩擦的咯吱声,如亡者低语,回荡不绝。
陈烬靠在巨石上,两条胳膊几乎废了。左臂血流不止,右肩脱臼,手指无法动弹。他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发现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世界仿佛蒙上一层红纱。
阿荼的铁锤深深插进地面,人半跪着,还在竭力维持灵火,但火焰只剩指尖大小,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
灰伏在一旁,呼吸微弱,胸前衣衫已被血浸透,可那双眼睛,依然睁着,望着陈烬,不曾闭合。
白骨夫人缓缓降落,足尖轻点骨墙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欣赏三具即将成型的新骨架。
“你们挺能撑的。”她说,语气竟有一丝赞叹,“可惜,撑到最后,也不过是几具新骨头。”
陈烬没说话。
他慢慢把手伸进药囊,指尖触到那个小瓷瓶——控魂丹的残粉,仅剩一次引魂替死的机会。只要有人替他承受致命一击,他便能逆转局势。
可现在,谁还能替他?
他抬头看了眼阿荼,又看了眼灰。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宁可自己化为枯骨,也不能让这两个并肩作战的同伴替他赴死。
白骨夫人抬起手,十指张开,新的骨刺正在凝聚,比之前更粗、更长,尖端泛着幽蓝毒光。
“这次,我不会再留手了。”
陈烬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忽然笑了。
笑得凄厉,却又带着一丝释然。
“你说错了。”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我们还没输。”
他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左脚,狠狠踩在刚才画下的符纹中央。
地面震动了一下。
远处,一块碎石滚落,砸在一堆白骨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那堆白骨突然微微颤动。
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缓缓从尸骨中探出,缠上一节断骨。
然后,是一只手。
一只不属于任何活人、也不属于普通傀儡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指向天空。
陈烬望着那只手,嘴角扬起。
“我说过……”他低声呢喃,“我们还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