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天色晦冥。沈砚自东安门潜回内苑,只见宫人奔走,珍宝委地。承天门楼上,王承恩扶着崇祯,遥望城外烽火。皇帝面色惨然,口中低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声未竟,泪已如雨。沈砚趋前,叩首出血:"万岁,奴婢来迟。"崇祯却微微一笑,解下腰间佩剑递与他:"朕自登极十七年,今日方悟,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卿且去,留此残身,为朕看山河重整。"
沈砚哽咽不能语。皇帝转身,与王承恩相扶,步上煤山。山风猎猎,吹起散乱袍角,像两只断线的纸鸢,在乌云下飘摇。片刻后,王承恩先自缢于海棠树;崇祯解下黄绫,望南再拜,亦投环。沈砚跪伏远处,以额触地,不敢仰视。风停的一瞬,他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比铜钩划骨更清脆,比雪夜杀人更空洞。
他把无名木印埋入树下,捧起一抔黄土,覆在皇帝靴尖。至此,大明的太阳,在他心底彻底西沉。而皇城陷落,李自成纵兵大掠。沈砚易服成老火者,杂于逃散宫人中,却暗将《残阳录》手稿分藏于尚膳监冰窖与浣衣局夹墙。稿中详记十七年来宦祸、边饷、民变诸事,血字与指印交错,是他留给世间的证词。
四月,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败走。城中再遭焚劫,汉人士卒与满洲铁骑交错,如两把钝刀来回锯割同一具躯体。沈砚趁乱,护着一名叫阿留的少年(康妃遗女,乔装男童)逃出西直门。郊外义冢,白骨累累。沈砚以树枝为笔,以血为墨,于白幡上写下"明亡,非君之罪,非民之罪"十一个大字,插在坟头。阿留问:"我们去哪儿?"他望向南方,烟雨迷蒙,山河破碎:"去没有旗号的地方,把根留住。"
然而,归途未启,危机已至——一队剃发易服的斥候,正循着白幡血字,拍马而来。刀光与铁甲在暮色里闪烁,像一条冷冽的暗河,拦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