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眼将聚宝盆装满水,倒入洗衣粉,机械式得搅拌了会,然后把脏衣服全部丟入,按了按,使其全部漫过水,又翻搅了一番,以便浸泡均匀。
其实这个聚宝盆确切点应该叫婴儿澡盆,从淘宝网淘来专门洗衣服用的。
她租的是一个纯粹的小单间,自然和套房没得比。
但她不这么认为。
厨房有用吗?没用。反正她也不做饭。客厅有用吗?没用。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配套卫生间?算了吧。离门口不到2米的距离,也很方便。配套阳台?更不用。董姐为她特意在窗户外头弄了个结实的晾衣杆,她可以将衣服挂在上面,也很方便。
租金便宜租金便宜租金便宜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她是以上这么认为的。
这个聚宝盆泡洗衣服也并不比隔壁那个配套阳台里的洗衣池差到哪去。洗衣池还得站着洗,而她不用。可以等没人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摆在走廊公用洗衣池的旁边,坐着洗。她不喜欢用那的公用洗衣池,总觉得太多人刷牙吐出的唾沫口水渣滓都附着在上头,即便冲掉也是恶心的要命。即便她也必须这么做。
你知道,细菌病毒的威力可怕在于,无孔不入。
李黑眼趁泡衣服的间隙坐在小桌旁喝了杯水。想起上班时有同事告诫过她,说白百是个脏手,会偷东西。某一同事和她同住时就被偷过。让她一定要悠着点。
“应该不至于吧,至少她对自己也是挺友好的。”
“这就是她惯用的伎俩。对你好之后,让你信任他,从而放松警惕。”
白百是第一任室友离职后不久,光头老男人的餐厅负责人招聘来的,顶替她的岗位,服务员。
入职大概三个月,有一天,她突然就和李黑眼套近乎,满腔热忱,同事嘛,很快便熟络起来。她比李黑眼小两岁,所以总是称呼眼眼姐,那叫起来嘴巴就跟蜜罐里泡出来似的,声音柔美的很,完全带甜的。
“眼眼姐,你是一个人住吗?”
“嗯。怎么了?”
“我能搬去和你一起住吗?”
“为啥呢?你不是有地方住吗?”
“有是有。可我喜欢你呀,想和你一起。”
“不会吧?你是蕾丝?”
“哎呀,瞧你说的。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性取向。这不你那离上班更近点嘛。”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也不会比你近多少。”
“行不行嘛?”
“可我那就只能摆下一张床。”
“1.5的床也够两个人睡啦。我还可以替你分担房租,你也不会孤单。至于环境条件什么的,你能住的了,我也可以的。”
“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你怎么知道是1.5的床?”
“我猜的。反正你也承认啦。”
“好吧。”
就这样,白百成了她的第二任室友。
算起来,白百已经搬来两个月了。
她瞥了一眼聚宝盆,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算了,等洗完衣服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她把洗好的衣服装在另一个脸盆里,就将聚宝盆拖往门口的卫生间,开了灯,哗啦一声对着蹲坑倒了下去。
“你看,多好,不浪费水,又做了件好事。”李黑眼自语道。
她起身,只听腰部“咔吱”一声,裤带里的手机跟着滑落到地板上。待她想猫身去捡时,一股疼痛感袭来,估计刚才那一声是腰脊神经后支痛了。
她咬着牙像个老妪一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手机抓到,另一只手顺带扯着聚宝盆一角,直起身时更是一阵剧烈疼痛,令她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面部肌肉拧得夸张,像被蹂躏过的皱巴巴纸团。
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拖着聚宝盆,按了灯开关按钮,继续保持着固定姿势,一步一挪地回到房间。一松手,聚宝盆像被虐待般“哐啷”落地,把空闲出来的手继续移到腰部,以蜗牛之速挪到床沿,僵硬得落座,双手向后撑着床面,一点一点扩张角度,在再次大叫一声之中终于达到180度,总算躺平了。
疼痛是人类通过漫长进化得来的一种最重要的本能,它是人体的预警系统,使我们可以趋利避害。
只能这么想了。
她想换个舒适的姿势,试着侧身,可稍稍一动,袭击而来的便是椎心彻骨的疼痛。数次尝试仍旧怎么也转不过去。
腰者,一身之要,仰俯转侧无不由之。果然不假。
她有些累了,就那样平躺在那里,根本无法动弹。
就这么废了吗?她的23周岁生日还没过。
她的恼怒和不甘迫使她握紧拳头,将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不是可以以毒攻毒吗?
有了新的痛苦,就会忘记旧的痛苦。继而用新的痛苦镇压旧的痛苦。
她以为这样,可以控制疼痛蔓延。她像是从来都是错的。她的神经不再迟钝,变得异常灵敏,就连极其轻微的动作都会进行一番强烈撕扯着断裂,成为她每一秒痛苦的导火索。
五官错位,惨白的脸。
生不如死大概也就是这副模样吧。生不如死大概也就是这个滋味吧。
孤独的孩子,你并不是造物的恩宠。
她的确累了。累的慌。
她的大脑被赋予成带着灵魂有着人样的自媒体,自我感观,判断,选择,修整。他在死心塌地彻头彻尾得找寻一样东西。于是,他迅速不断地将一件件异类往外抛,她爱吃的巧克力蛋糕,她最爱的白色连衣裙,她打扫干净的小房间,她最喜欢的手提挎包,她的苦恼,她的压抑,她的悲伤,她的愤怒,她的颓废,她的妄想。还有那一张张带着蛊毒诱人魅惑的红色长方形纸片。
他将这些异类统统轻轻一挥,一样一样被毫不费力地抛出天际,划过优雅的弧度。
他掏出了那么多,掏空一切,却唯独没掏出一种名叫快乐的东西。据说那东西可以养颜保健,延年益寿。
他有些失望了。
但在最后一秒,她被他的举动逗笑了,笑得特别轻松。轻松让她飘了起来。
她意识到手中被他遗漏仅存的枕头,犹豫着最终保留了下来,紧紧箍在怀里。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需要睡眠,睡了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睡了就能保持住这份难得的轻松了。
她越飘越高,双眼开始变得一片茫然,呆呆得看着地面的一切,结果什么也没收入眼底。最终,里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突然,天幕来了一场倾泻而出滔滔不绝的雨水,将她的大半个枕头弄湿了,她的心,也跟着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