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酒吧像一座漂浮在都市喧嚣中的孤岛，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萧默和高乐乐再次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铃铛声清脆，搅动了室内慵懒沉静的空气。
林森依旧在吧台后，看到他们，微微颔首示意，目光里少了些初次见面的探究，多了几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大概猜到了他们的再次来意。
“周雨在吗？”高乐乐直接问道，声音还带着一丝昨晚闪回后的疲惫，但眼神是清亮的。
林森朝酒吧角落示意了一下。周雨正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给一盆高大的绿植擦拭叶片，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轻快旋律。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雨。”林森唤了一声。
周雨抬起头，看到萧默和高乐乐，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萧先生，高小姐，你们又来啦？”
她的直接和坦然，反而让高乐乐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还想再跟你聊聊，关于那天晚上，胡青伟和苏成峰。”萧默开口，语气平和。
“哦，好啊。”周雨很爽快地点点头，引着他们走到昨天那张靠里的桌子旁坐下。她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认真准备的乖巧模样。
“昨天林老板说，你感觉他们俩在一起，有点‘怪怪的’？”高乐乐引导着话题，她想听听周雨更详细的描述。有时候，非专业的、感性的观察，能捕捉到逻辑分析容易忽略的细节。
周雨歪着头，努力组织语言，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种艺术生特有的、对形式和氛围的执着。
“嗯……就是感觉很不协调。”她用手比划着，试图具象化那种感受，“胡先生呢，就像……就像一件摆放得特别端正、特别精致的瓷器，好看是好看，但冷冰冰的，碰一下都怕碎掉。他坐在那里，几乎不怎么动，说话声音也不大，但你就是没法忽略他，感觉整个桌子周围的气压都被他拉低了。”
她顿了顿，看向苏成峰空着的那边椅子，脸上露出些许嫌恶：“苏先生就完全不一样。他好像……坐不住似的，总是有点缩着肩膀，眼神飘来飘去。跟胡先生说话的时候，脸上那种笑……啧，怎么说呢，不是真的开心，更像是在……讨好？或者害怕？反正看着就不舒服。”
她用手搓了搓胳膊，仿佛要驱散那种不适感：“而且你们不觉得吗？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画风根本就不搭啊！一个像是从什么高级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个像是……像是偷偷混进高级场所、浑身不自在的小跟班。就好像硬把一幅古典油画和一张街头涂鸦拼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画风不搭。高乐乐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周雨的比喻很直观，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准确。胡青伟和苏成峰，无论是外表、气质还是社会地位，都存在着巨大的落差。这种组合出现在一个需要放松闲聊的酒吧里，本身就透着反常。
“除了感觉，你还注意到什么具体的行为吗？”萧默追问，“任何细节都可以，哪怕你觉得不重要。”
周雨咬着下唇，努力挖掘着记忆深处。“具体的行为……胡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老板说话，或者就是安静地喝酒。苏先生嘛……他好像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一杯酒摆在那里很久都没怎么动。他好像……对胡先生放在桌上的手机特别关注？”
“手机？”萧默和高乐乐同时警觉起来。
“嗯。”周雨点头，“也不是一直盯着看，就是……胡先生每次看似不经意地瞥一眼手机之后，苏先生好像也会跟着特别快速地瞟一眼，然后表情就更……更紧张一点？就好像……他在等胡先生的什么指示，或者在看什么信号一样。”
同步的关注。苏成峰不仅在行为上依附胡青伟，甚至连注意力的焦点，都被胡青伟无形地牵引着。这进一步印证了他们之间那种主从关系。
“还有吗？”高乐乐感觉心脏在微微加速跳动。
周雨皱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过去给他们添水，正好听到胡先生对苏先生说了句话，声音很轻，但我离得近，大概听到了。”
“什么话？”萧默的身体微微前倾。
周雨模仿着胡青伟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压低声音：“‘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
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它太模糊，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可以是指酒喝得差不多了，确认一下是否要再点。可以是指聊得差不多了，确认一下是否该走了。
但在那个特定的夜晚，结合胡青伟之前频繁看手机的行为，结合苏成峰紧张关注的态度，这句话就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意味！
它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指令。一个在某个关键时间节点，发出的、要求确认某项“工作”是否就绪的指令！
高乐乐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场景：胡青伟冷静地发出指令，苏成峰如同惊弓之鸟，立刻去执行“确认”的动作。而他们要确认的“状态”，很可能远在几公里之外的808室里，那个孤独无助的女孩的……生命状态？
萧默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看向周雨，语气郑重：“周雨，这句话非常重要。你确定没听错吗？”
周雨被他们严肃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但她很肯定地点点头：“应该没听错。因为当时我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不像是平常客人会说的话，所以就多留意了一下。而且苏先生听完之后，脸色更白了，还赶紧点了点头。”
线索！一个至关重要的、带有强烈指向性的线索！
胡青伟并非完全沉浸在“表演”中，他在那个晚上，确实在暗中操控着某些事情！而苏成峰，就是他在现场的耳目和执行者之一！
“谢谢你，周雨，你帮了大忙了。”高乐乐由衷地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周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其实……我那天晚上，还偷偷画了他们来着。”
“画画？”萧默和高乐乐都是一愣。
“嗯。”周雨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是学画画的嘛，习惯随身带个小本子，看到觉得有意思或者……感觉特别的人，就偷偷画几笔速写，练习抓形态和表情。那天晚上我觉得他们组合太奇怪了，就没忍住……”
她说着，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速写本，翻找了几下，然后递了过来。
速写本上，是用炭笔快速勾勒的两个人影。线条简洁，但神韵抓得非常准。
胡青伟侧着脸，目光低垂，落在桌面的某个点上，神情专注而冰冷，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的整个姿态，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和掌控感。
而旁边的苏成峰，则被画成了一个微微前倾、肩膀耸起的姿态，脸部的线条模糊，带着一种讨好和不安，眼神的焦点，明显落在胡青伟的方向，仿佛他的整个世界都围绕着对方旋转。
两张脸，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被并置在同一张纸上，那种强烈的反差和不协调感，扑面而来。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更加直观，更加震撼。
艺术的直觉，有时候比逻辑推理更能穿透表象，直抵核心。
周雨这张无意中留下的速写，成了胡青伟与苏成峰之间扭曲关系的最生动注脚，也为那句模糊的指令“时间差不多了，确认一下状态”，提供了无比契合的视觉佐证。
离开“回声”酒吧时，天色尚早。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充满活力。
但萧默和高乐乐的心情，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周雨提供的线索，尤其是那句指令和那张速写，几乎将胡青伟那晚“不在场”的伪装，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不仅人在酒吧，心更可能系在几公里外正在发生的悲剧上。他甚至在遥控指挥！
“我们需要立刻把这些告诉赵警官。”萧默沉声道，“‘确认状态’这句话，结合胡青伟离席去洗手间的时间点，很可能意味着，他是在确认林晚星是否已经……或者是否已经进入了无法自救的状态。然后他再根据确认的结果，决定下一步行动，或者……只是冷静地等待结果的发生。”
高乐乐点了点头，感觉喉咙发紧。她仿佛能看到胡青伟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平静地发出那条致命的指令，然后像完成了一个普通的实验步骤一样，继续回去和林森讨论精酿工艺。
这种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加可怕。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赵警官打来的。
萧默立刻接起，按了免提。
“萧先生，高女士，”赵警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们找到那个储物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