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凌晨零点十五分。
潮水涨到最高,浪头拍在废弃碉堡外壁,发出空鼓般的"咚咚"。
沈卫国把湿淋淋的胶卷塞进防水盒,转身对身后的突击小队打出手势——
"扇形推进,留活口!"
林知夏靠在树根上,左臂鲜血顺着指缝滴进泥水,她却死死攥住相机:证据不能二次落水。
沈卫国俯身,声音低却稳:"能走吗?"
"能。"她咬牙,却在他伸手搀扶时踉跄。
他一言不发,解开战术背心,把相机套进她脖子,"抱紧。"随即横抱起她,56冲挂在胸前,枪口朝外。
林知夏第一次没有抗拒,她听见他心跳,像急促的战鼓,与自己的脉搏撞在一起。
小队刚穿出林线,碉堡方向传来急促枪声——
7.62毫米短点射,划破潮声,像死神的篦子。
沈卫国把林知夏放在树根后,命令两名战士保护,自己带其余人扑向枪火。
黑暗里,人影晃动,阿石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毁了相机,一个不留!"
沈卫国冷笑,抬枪打出一串三连发,对方火力瞬间哑火。
他趁机前突,却在越过一道暗沟时,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树枝?不,是地雷引信!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雨水顺着眉骨流入眼角,像冰针。
"副营长!"
身后战士想冲上前,被沈卫国抬手止住:"退后!排爆手!"
林知夏捂着左臂奔来,被战士拦在十米外。她借手电光看清:绿色塑料壳,双引信,67式——与上次同型号。
沈卫国单膝跪地,左手慢慢探向雷体侧面,指尖轻触压力板,感受弹簧微动。
排爆手小刘爬到他脚边,声音发抖:"副营,我来……"
"没时间。"沈卫国低喝,从背心侧袋掏出匕首,刀尖沿雷壳边缘划动,泥水被拨开,露出引信帽。
十秒,二十秒……终于,保险销被挑出,压力板松脱。
他刚要起身,侧方猛地闪出一道火舌——
"嗒嗒嗒——"
子弹扫过,沈卫国右肩血花迸溅,56冲脱手,身体被冲击力掀翻,重重砸进泥水里!
"沈卫国!"
林知夏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战士扑过去,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把他的迷彩染成暗红。
他咬牙,左手去摸腰间手枪,却抬不起臂。林知夏一把按住他伤口,手掌瞬间被热血浸透。
"别动!止血!"她声音发颤,扯开急救包,纱布按上去立刻被染透。
阿石的人趁机逼近,火力压制密集。战士还击,双方陷入胶着。
沈卫国脸色惨白,却用左肘撑起上半身,对林知夏吼:"相机……带走!"
"闭嘴!"林知夏第一次对他吼,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滚烫。
她迅速用三角巾勒住他肩胛,手指触到碎骨,心口猛地一抽——
子弹从锁骨上方贯入,出口在背后,血像喷泉,止不住。
"给我枪!"她伸手,战士递上56冲。
左臂伤处钻心地疼,她却把枪托抵在右肩,单膝跪地,透过照门准星,瞄准火光里闪动的黑影。
"嗒嗒嗒——"
三连发,一名敌特应声倒地。
沈卫国躺在泥水里,视线模糊,却看见她护在自己身前,瘦薄的肩顶住枪托,火舌一次次喷出,像一面迎风的旗。
他忽然笑了,血从嘴角溢出:"原来……你这么凶。"
敌特见火力受阻,开始投掷手雷。
"手雷——卧倒!"
林知夏扑在沈卫国身上,双手护住他头颅。
爆炸掀起泥水,弹片呼啸着擦过她背脊,血立刻浸透黑衣。
她却死死压住他,像护住最后一道防线。
爆炸余波未散,她已翻身滚到树根后,拉过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走!"
战士掩护,两人踉跄穿行在雨与火之间。
每一步,泥水都像黏稠的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铁腥。
沈卫国体重沉,林知夏左臂伤口被扯得血如泉涌,她却咬牙往前拖。
"放下我……"他声音低哑,热气喷在她耳侧,"你自己能活……"
"闭嘴!"林知夏再次吼他,声音却哽咽,"你死了,我找谁去挖‘椰影’?"
她拖着他跌进一道天然壕沟,暂时脱离火线。
背后,突击小队已发起反冲锋,枪声像暴雨击打铁皮,世界只剩轰鸣。
壕沟深处,雨水积到脚踝。
林知夏把沈卫国放平,借微光检查伤口——
右肩胛粉碎,锁骨断裂,鲜血随着心跳一股股往外涌。
她双手死死压住纱布,眼泪终于决堤,一滴滴落在他胸口,与血水融为一体。
"沈卫国,你给我撑住!"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卫国却抬手,染血的指腹触到她眼角,轻轻一抹:"别哭……不好看。"
他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笑,"胶片……安全吗?"
林知夏哭着点头:"安全,在我怀里。"
"好……"他眼帘半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欠你……一条命。"
"欠我的是胜利,不是命!"林知夏按住他伤口,低头把额头贴在他肩侧,泪水滚烫,混着雨水一起滑进他颈窝。
沈卫国努力抬手,覆在她发顶,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听……枪声停了……"
果然,远处枪声渐稀,突击小队的呐喊盖过潮声:"敌人跑了!抓住两个!"
战士们循着血迹找到壕沟。简易担架抬起沈卫国时,他已因失血过多半昏迷,却死死攥住林知夏的手:"带她……一起……"
林知夏想松手,却被他更用力握住,指节发白。她只好跟着跑,一路握住他手腕,测脉搏——微弱,却还在。
吉普车冲进林线,担架抬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沈卫国眼皮微抬,视线里只剩林知夏满是泥与泪的脸。
他轻启唇,声音低到只有她听见:"别哭……我死不了……"
林知夏点头,却泪如雨下。她低头,把额头贴在他手背上,像做出某种承诺:"你活,我活;你死,我炸平‘椰影’给你陪葬。"
沈卫国唇角微弯,血珠顺着唇纹滚落,像一朵小小的花。他终于闭眼,手却仍未松开。
团部卫生队,无影灯亮起。
沈卫国被推进去前,突然回光返照般抓住林知夏衣领,声音嘶哑却清晰:"胶卷……交给政委……原件……"
林知夏含泪点头。他这才松手,担架滑进手术室,门阖上,红灯亮起——"手术中"。
走廊漫长,白墙在日光灯下惨白。林知夏站在门口,泥水顺着衣角滴落,汇成一滩肮脏的洼。
护士想扶她处理伤口,她摇头,只把防水盒捧在胸前,像捧着一颗跳动的心。
红灯不灭,她一步不移。
窗外,潮水终于涨到最高,浪头拍击礁石,发出空鼓般的"咚咚",像在催促,又像在哀悼。
林知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血与沈卫国的血混在一起,沿指缝滴落,
忽然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泪水被抹得满脸都是,却掩不住眼底的狠厉——
"沈卫国,你一定要活。
你不活,我让整个‘椰影’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