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凌晨一点。
铜指北针在林知夏掌心微颤，针尖牢牢对准正北——红树林深处，那处被潮水半淹的废弃碉堡。
沈卫国给出的时限是“三天”，可停职公文上鲜红的“不得离村”像一条锁链。锁链可以锁人，却锁不住风向。
她必须在今夜把“椰影”的巢穴翻过来，让胶片说话。
台风刚走，海面仍憋着怒意。
凌晨的大潮咆哮着扑进暗沟，水位比平日高出半米，正好没过红树林盘错的根须。
林知夏一身黑色潜水布衣，用灶烟抹了脸，背包里只有三样东西：
1. 借来的“海鸥”DF相机，闪光灯被沈卫国拆掉，剩下最安静的机械快门；
2. 两卷36张的黑白胶卷，感光度400，足以在月光下成像；
3. 一把磨到发亮的钢笔刀，刀背刻着细密的摩斯——沈卫国亲手给她削的“最后退路”。
她贴着暗沟石壁逆流而上，水淹到胸口，冰冷像无数钢针刺进肺叶。
远处，碉堡的轮廓在月光里若隐若现，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呼吸与潮声同步。
碉堡建于五十年代，外壁早已斑驳，内部却被人新近清理：
地面铺着防潮帆布，角落堆满“大前门”空烟盒，一只折叠电台闪着充电指示灯，绿得像猫眼。
林知夏隐在射孔旁，屏住呼吸——
王秋红坐在弹药箱上，压低声音：“零点发报，‘潮声003’坐标必须再确认，阿石你带人去埋雷。”
阿石点头，从背包掏出两块绿色塑料壳——67式反步兵雷，编号被锉掉，和沈卫国上次拆的那枚一模一样。
林知夏心跳骤快，她慢慢抬起相机，对准绿光下的雷体、电台、人脸，
“咔嚓——”
机械快门轻响，像一粒沙落进铁盒，几乎被潮声淹没。
然而，王秋红猛地抬头：“谁？！”
绿光瞬间熄灭，碉堡陷入黑暗。
林知夏转身扑向射孔，右腿却被人一把拽住——阿石的手，铁钳般扣在她脚踝。
她屈膝翻踢，鞋跟狠狠撞在对方下颌，趁他松手，钢笔刀反手划出，寒光掠过，阿石胸口衣布裂开，血线迸出。
王秋红已拉亮手电，光束如刀劈来：“林知夏！找死！”
林知夏顾不上疼，纵身跃出射孔，落入碉堡外的潮水。
冰冷瞬间包裹全身，她逆流潜游十米，才敢探头换气。
身后，枪声撕裂夜空——
“嗒嗒嗒——”
56冲锋枪的连发，子弹打在水面，溅起一串串半米高的水柱，像死神的篱笆。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下，借暗沟水流疯狂外冲。
她数着心跳：一、二、三……第十下时，她被迫露头，肺仿佛要炸开。
月光下，王秋红站在碉堡顶，手里举着信号枪，“砰”地一声，红色伞花升空，把海面照得血红。
信号弹炸开的瞬间，红树林四周亮起数只手电，光影交错，像一张收紧的网。
林知夏踩着水，飞快卸下相机后盖，把胶卷取出塞进防水袋，贴身绑在胸前。
刚做完，左侧林线传来马达声——
一艘充气橡皮艇，载四人，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抓活的！”王秋红的喊声顺着风割来。
林知夏猛地转向，钻进一片低矮的红茄冬根隙，枝条划破脸颊，咸腥的血珠滚进嘴角。
橡皮艇被树根挡住，四人跳下水，形成散兵线，一步步压缩她的活动空间。
“投降吧！你跑不了！”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极轻的“咔哒”——
林知夏拨开钢笔刀，刀尖在月光下像一截折断的星。
她背贴树根，屏住呼吸，数脚步：
一、二、三……
第四名敌人靠近时，她猝然出手，左手拽住对方枪带，右手的钢笔刀精准划过对方颈侧动脉——
不是致命，却足以让鲜血喷涌，制造混乱。
“她在这儿！”
惨叫与枪声同时响起，56冲的子弹扫断树枝，木屑飞溅。
林知夏却早已松手，顺水流漂出三米，躲进另一处根洞。
水流越来越急，潮水开始倒灌，树根缝隙缩小，活动空间被一点点吃掉。
林知夏知道，再拖下去，她会被潮水活埋。
她从防水袋摸出指北针，借月光辨方向——
针尖指向东南，那是海岸突出部，也是沈卫国预设的伏击点。
必须把敌人引过去，让相机里的证据活见人。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从根洞钻出，朝相反方向用力泼水，发出“哗啦啦”巨响。
“在那边！”
橡皮艇与岸上人影同时转向，枪火追着水声一路扫射。
林知夏却猛地折身，借树根掩护，向东南疯狂游去。
十米、二十米……
肺部灼烧，四肢沉重如铅。
就在她即将力竭时，前方黑暗中亮起一束微弱的手电——
三短、三长、三短：SOS。
是沈卫国！
她拼尽全力抬手，在水面划出一道弧线，
手里相机高举，像举起一面旗帜。
“咔嚓——”
最后一刻，她按下快门，
把追兵、火光、红树林全部收进镜头，
然后，世界被黑暗与枪声同时吞没。
沈卫国带队冲来时，王秋红等人已仓皇退去。
红树林边缘，林知夏半身浮在水面，右手仍死死攥着相机，左臂被子弹擦过，血顺着指尖滴落，染红指北针。
沈卫国一把将她拖上岸，声音第一次带着颤：“撑住！胶卷呢？”
林知夏咧嘴，血珠渗在齿间：“胸……前……”
他探手，从她防水袋掏出那卷湿漉漉的胶卷，对着月光举高——
黑白片里，绿光下的地雷、电台、人脸，清晰可见。
证据，终于活着见到天光。
沈卫国把胶卷收进防水盒，俯身抱起她，
掌心触到她滚烫的血，像被火灼痛。
他低声，像在对自己发誓：“够了，接下来换我。”
红树林外，潮水终于涨到最高，
浪头拍击碉堡，发出空洞的回响，像为这场暗夜追逐敲响丧钟。
林知夏靠在沈卫国肩上，听见他对手下下令：
"全线收网，目标——Δ！"
她轻轻闭眼，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相机救了她的命，也救了他们的局。
而快门声，将成为"椰影"覆灭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