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残片星辉
破庙的穿堂风裹着陈年木料腐朽的霉味灌进来，刮在脸上像细砂纸蹭过皮肤，带着深秋的凉意往衣领里钻。烛火在风里明明灭灭，把星图的影子投在青石墙上，晃得人心慌——那些银线影子时而拉长，时而蜷缩，像被困在石面上的活物。罗祥蹲在供桌前，膝盖抵着冰凉的石板，潮气顺着裤管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他小腿微微发麻。他刚把织锦残片往星图缺口处按，指腹还没摸到木桌的纹路，庙门外就传来靴底碾过青石的闷响——不是寻常百姓布鞋的软声，是东厂番子特制铁网底官靴的硬响，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脆音，越来越近，像重锤敲在胸口。
他下意识按住腰间，指尖先触到冰凉的腰带金属扣，硌得肋骨发疼——这是退伍后留下的习惯，总觉得那里该挂着制式匕首。指腹往下蹭，突然碰到素圈指环，戒面瞬间烫得像揣了块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火炭，烫得他指节一缩。掌心的生命树纹路跟着隐隐发疼，那痛感顺着掌纹爬向手腕，像细小的针在扎，提醒他阳寿还在一分一秒地倒数。残片边缘的靛蓝染料蹭在供桌上，留下几道淡蓝痕迹，他屏住呼吸，连鼻息都放轻，捏着残片的指腹微微用力，把残片往星图缺角处再凑了凑，布料摩擦木桌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丝锦刚触到木桌的瞬间，残片上的暗纹突然亮起。金线顺着星图的银线爬动，像刚醒的藤蔓在斑驳的布面上蜿蜒，连纹路凸起的触感都能透过指尖传来。这让他想起在部队演习时见过的夜光地图，但眼前的景象更奇异——那些金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绕开破损的布纹，自动寻找着对应的轨迹。罗祥调整残片角度，指腹能感觉到布料下星图木纹的凹凸，当最后一道金线与星图边缘“荒地”标记的银线重合时，整幅星图骤然发烫，木桌的温度顺着掌心往胳膊上窜，像握了块暖炉。布面中央慢慢浮出两行细如发丝的字迹：“城郊黄土堆”“织造局地下”，墨色是淡金的，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戒面的灼热倏然退去，只剩掌心的纹路还在轻颤，像刚停了跳动的小鼓。
“找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怕被门外的人听见，耳畔却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那是罗振邦的记忆在翻涌，带着实验室里消毒水的淡味：“坐标是桥，极光才是锁。”话音像在脑子里响，清晰得仿佛罗振邦就站在身后。破庙外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一个粗嗓子说：“张档头说就在这一带，织锦肯定藏在里面！”另一个尖嗓子接话：“那织锦必是钥匙，找着了咱们都有赏！”罗祥立即吹灭蜡烛，烛芯冒起的青烟带着焦味，呛得他鼻腔发痒。他借着窗缝漏进来的月光，把星图迅速折成小块，塞进靴筒——靴筒里的布料粗糙，蹭得星图边角发皱，他又往里塞了塞，确保贴着小腿不会晃动。这个动作让他恍惚看见另一个画面：罗振邦在实验室里，白大褂袖口卷着，用铅笔在地图上圈出同一个位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他说“这里能聚热，是锚点的关键”。
现代会议室里，红木长桌的表面凉得硌手，贾元欣的指尖刚碰到桌面，就忍不住往回缩了缩。周坤把文件重重摔在桌上，纸张碰撞的脆响震得桌角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像干涸的泪痕。“贾总，这资产冻结协议您必须签，”周坤的声音带着嘲讽，“振邦先生不在了，正邦集团不能毁在您手里。”话音未落，贾元欣颈间的项链突然发烫，那热度透过针织毛衣传过来，烫得锁骨处的皮肤微微发紧，像有人用温热的指尖轻轻按着那里。她没理会周坤的话，径直走向墙角那台蒙着深灰布的金属仪器——布面落了层薄尘，指尖拂过能留下一道印子。这仪器是罗振邦三年前亲手组装的，外壳上的划痕还是搬家时撞的，此刻指示灯亮着稳定的绿光，像颗安静的星星。
布幔被她轻轻扯落，仪器立即发出细微的嗡鸣，震得桌面咖啡杯沿泛起一圈细微波纹。一道淡蓝色的全息影像从仪器顶端冒出来，渐渐凝出罗振邦的样子——他穿着常穿的浅灰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的旧手表。影像里的实验台上放着半成型的素圈指环，银金属在光下泛着冷光，旁边的纸盒印着“精密仪器厂”的黑字，盒角还粘着块透明胶带，是罗振邦惯用来补盒子的方式。罗振邦正低头调试设备，右手小指不自觉地微微翘起——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当年算账本时也总这样。贾元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指，指腹蹭过指节的薄茧，那是常年翻账本、敲计算器磨出来的，指尖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暖意，仿佛还能感受到丈夫掌心的温度。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砰”地推开，小雅攥着个布娃娃跑进来，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响，像敲着小鼓。孩子掌心的灵纹亮得刺眼，金光照得她脸颊都泛着暖红：“妈妈，爸爸那边有光！在石头桌子上拼出字了，是‘地下’两个字！”贾元欣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小雅的掌心，就被那热度烫了一下——像握着块刚从怀里掏出来的温玉，暖得能渗进皮肤里。她轻轻抚摸女儿头顶的软发，指腹蹭过孩子耳后的小绒毛，视线落回影像中的素圈指环。突然，脑子里像通了电，她终于明白罗祥找到的是什么——那不仅是打开通道的坐标，更是罗振邦三年前就埋下的伏笔，是跨越时空的守护。
林栖从档案柜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的牛皮纸已经磨出毛边，是罗振邦常用的那本。“贾总，这是振邦先生留下的极光观测记录，”林栖翻开其中一页，纸页边缘脆得怕碰，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极光周期曲线，曲线旁的小字写着“能量峰值对应通道稳定值”，“上面说十天后会有强极光爆发，确实是最佳窗口期。”
破庙内，罗祥把织锦残片小心翼翼地叠成方块，塞进贴身的衣襟里——布料贴着心口，能感觉到残片上细微的纹路，还带着沈素心指尖的温度，暖得像块小暖炉。门外的靴声渐渐远了，他刚松口气，后背靠在供桌腿上，素圈指环又传来一阵温热。这次不是先前的灼痛，倒像有人用温水轻轻裹着他的手指，连指缝都暖烘烘的——他知道，这是时空另一端的贾元欣在感应他，是跨越六百年的牵挂。
他靠坐在供桌后，听着风声穿过破庙椽梁的呜咽声，混着远处野狗的吠叫，突然想起小雅六岁生日时的样子。那天他特意跟陈明远请了假，带着孩子去游乐场，小雅非要坐粉色的旋转木马，手里攥着个草莓味的棉花糖，糖渣沾在嘴角，像沾了片小小的雪花。他站在下面看着，阳光把孩子的头发照得发亮，像撒了把金粉，小雅笑着朝他挥手，声音甜得像蜜：“爸爸快拍呀！”掌心的生命树纹路又轻轻颤了一下，他心里骂了句“得快点”，指尖攥得发白——不能让孩子等太久，也不能让贾元欣独自面对危险。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两下慢响，是二更天了。今夜还很长，而极光窗口只剩十天，每分每秒都耽误不得。罗祥攥紧衣襟内的残片，指腹能摸到布料上的织锦暗纹，突然想起昨日在织造局后院，沈素心把残片交给他时的样子——少女的指尖冰凉，捏着残片的手微微发抖，欲言又止的神情里藏着担忧：“爹爹说过，这图案关系重大，不能落在东厂手里，你一定要收好。”
话音刚落，破庙的窗纸突然映出晃动的火光，橙红色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贴在纸面上像怪物的爪子。外面传来一声厉喝，粗哑的声音震得窗纸都发颤：“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找着织锦有重赏！”罗祥心脏猛地一缩，立即翻身滚到供桌下方，动作快得像在部队里的战术训练。指尖刚碰到地面，就摸到一道浅浅的裂缝——这是前日他与石铮约定的暗号位置，裂缝里塞着一小截炭条，炭芯还是暖的。他迅速用炭条在掌心画了个箭头，指向庙后的小路，炭粉蹭在掌纹里，留下一道黑印，像个无声的指令。
现代会议室内，周坤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资产冻结的必要性，唾沫星子溅在文件上，留下小小的湿痕。但贾元欣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颈间项链的温度持续升高，烫得她不得不伸手把项链往下按了按，金属吊坠贴着皮肤，暖得能感觉到上面的纹路。她拿起笔，在账本空白处快速写下“织造局地下”几个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字迹刚落，纸面就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与罗祥在破庙看到的星图图案如出一辙，连线条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小雅凑过来，小手按在账本上，掌心灵纹的金光映得账本上的纹路更亮了。孩子仰着小脸，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急：“妈妈，爸爸在桌子下面躲着，外面有好多火把，还有人拿刀！”贾元欣的心猛地一揪，立即看向林栖，眼神里的焦急不用多说。林栖会意地点点头，悄悄把手伸到身后，按下了藏在档案柜侧面的警报器——没有刺耳的响声，只有仪器顶端的绿灯闪了三下，她知道，整个振邦集团的安保系统已经开始无声运转，巡逻队会在五分钟内赶到。
全息影像中的罗振邦突然停下调试设备的手，缓缓转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直直落在贾元欣身上。他的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贾元欣一眼就看懂了口型——那是他们恋爱时常用的暗语，当年她怕黑，罗振邦总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此刻，这三个字像股暖流，顺着心口往下淌，驱散了大半的慌乱。
破庙供桌下，罗祥能清晰地听到官兵的脚步声踏入庙门，铁网靴底碾过地上的碎木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啃咬什么。他屏住呼吸，连胸口的起伏都压到最小，生怕动静太大被发现。怀里的织锦残片突然微微震动，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在颤，像一只刚苏醒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着布料。突然，素圈指环再次发烫，这次的热度直冲脑海，眼前瞬间闪过一片绚烂的景象——蓝绿色的极光在夜空中舞动，像巨大的绸带，下面是白雪覆盖的群山，阳光照在雪上，亮得晃眼。
这是罗振邦记忆中的斯瓦尔巴，是他们约定带小雅去看极光的地方。
他猛然明白，为何罗振邦说“极光才是锁”。那些绚丽的光带不只是自然奇观，更是开启时空通道的关键能量，只有在极光最强时，通道才能稳定，他才能带着织锦残片，与贾元欣、小雅真正重逢。掌心的生命树纹路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金色的线条在皮肤下跳动，他能感觉到时间在指尖流动的质感，就像握着一把细沙，每分每秒都在从指缝里漏走，抓不住，只能拼命往前赶。
“在这里！供桌下面有人！”一声大喝从供桌旁传来，紧接着就是钢刀劈向木桌的脆响，木屑溅到罗祥的脸上，带着点疼。他毫不犹豫地撞开供桌后墙的破木板——木板早被虫蛀得酥了，一撞就碎，带着霉味的冷风瞬间灌进来。他滚入庙后的荒草丛中，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衣裤，凉得像冰。在他原本藏身的位置，几把钢刀狠狠劈在青石地上，火星溅起，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向夜色，荒草在腿边划过，留下一道道细痕，疼得发麻。怀中的坐标像一团火在燃烧，烫得心口都发暖，那是织锦残片的温度，是希望的温度。十天，他只有十天时间赶到城郊的黄土堆，在极光最盛之时打开通往织造局地下的道路。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声，脚步声、刀鞘碰撞声越来越近，但此刻他心中异常清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时空的另一端，贾元欣在守护着现代的通道，小雅在感应着他的位置，他们正隔着六百年的时光，并肩而行。
寒风吹过荒野，卷起地上的枯草，打在罗祥的脸上。他在奔跑中摸了摸衣襟内的残片，那上面有沈素心的担忧、小雅的期盼、贾元欣的守护，还有罗振邦未尽的执念。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在云层后忽明忽暗，像在为他指路。他知道，这一切的答案，都将在极光降临的那一夜，彻底揭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