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修一时间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越看越烦躁,一脚踢了个小石子进去,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苏黎就这么看着,直到他终于开口,“你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黎反问道。
“我觉得...”北修看着水面重新聚拢的倒影,冷冷一笑。
“他就是一傻子。”
苏黎重重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对,还有呢?”
北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气乐了。
“你就不反驳一下吗?”
苏黎很是无所谓,撩起衣袍席地而坐,“有什么反驳的,他不就那样么。好东西都给别人,你习惯就好。”
“你知道了?”北修眯了眯眼睛。
苏黎屈起一条腿,将胳膊搭在上面,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但是你这个样子,跟当年我拿到对我认主的无名剑时是一个反应。”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语气淡淡地描述,“无名剑是苏家家主的象征,家里出事前我甚至从来没见过。两年前森尧前辈将它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无名剑已经认我为主。”
北修疑惑,“那剑不是你们苏家人都能用吗?”
“是也不是”。
苏黎解释道,“无名剑需要通过血脉进行传承,会认最后的血脉为主人。虽然苏家人都能用,但是有先后顺序。简单来说,我现在可以用无名剑杀我哥,但是他或者父亲都不能用它来杀我。”
北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那把剑保护我的时候你说过,你父亲重铸的时候用了你哥的精血,所以是...”
苏黎点点头,“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我的精血附了上去。从一开始,他就给我铺平了所有继承苏家的路,而且是一条,连父亲都不能斩断的路。”
他看着北修又说。
“所以,他给你什么了让你反应这么大?”
北修没回答,只是问道:
“你知道我是扶桑神树,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苏黎回答,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世界诞生之初,最开始存在的就是草木灵植。而我扶桑,就是这个世界的草木灵植之主。”
苏黎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吗?”随后疑惑道,“可我哥说你被困大荒多年,那是为什么?”
“抓重点的能力不错。”北修随意扯下一根树枝,让它在自己的手里生根发芽,再将它扔到地上,看着它将自己埋进土里。
“在合适的条件下,灵植的寿命是永恒的。而人族这种智慧生物则不一样,哪怕你灵力再高,总会有大限将至的那天。这就是规则,智慧与寿命不能并存的规则。”
“难怪普通灵植一旦化形,就要像灼夭吃的那颗血蛇参一样抛弃原本的身体重新开始。”苏黎看着他无情吐槽。
“像你这种例外就得被规则禁锢在大荒那种地方,省得出来祸祸芸芸众生。”
“你说得没错。”
北修难得没反驳他,“所以从我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待在大荒。头顶雷劫,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让灵魂出去遨游了一圈,还脆弱的差点魂飞魄散。直到...你哥掉进我的领域。”
他静静地看着苏黎,尽可能用平静地的语气描述。
“他用混沌灵丹的力量骗过了大荒结界,让我真正离开了那里。我们都知道,人族的身体是有极限的,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对于我这种拥有永恒寿命的存在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而这期间,如果不能及时回归大荒,但凡他死了,没有他灵魂的保护,或者混沌灵丹出了意外,我连回归本体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被规则抹杀。”
苏黎有些迷惑,“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我哥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不是好事吗?”
北修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
“那你猜,在绝对的规则之下,他解决了如此严重的问题,代价是什么呢?”
微风吹过,湖面起了水波,映衬着北修阴沉的面容更加扭曲。苏黎愣了一下后猛然起身望着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他做了什么?”苏黎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他这次闭关是为了觉醒符命,原本只要吸收符道世界赠与的本源之力就可以成功的,可是那傻子把自己当成了媒介。”
北修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苏黎的镇定。
“用他的灵魂作为桥梁,借着我本源的联系,欺骗符道规则,让世界本源之力能够附在我的灵魂上。这样即便他死了,或者混沌灵丹出了问题,我也能继续存在。”
苏黎猛地上前一步死盯着他,震惊冲上了头顶。
“欺骗符道世界规则?!”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开什么玩笑,他是个符师啊!他怎么敢的!”
“不止呢。”
北修冷笑一声,眼神却暗了下来,“拿自己的灵魂当媒介在符道规则的压力下传输本源之力,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就算符道规则默许了他的欺骗,以他如今的情况,能正常使用符咒都是因为我的本源力量强大,抗住了符道规则侵蚀。”
湖边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北修的语气愈发恶毒,“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树灵,他值得吗?”
“值得。”
苏黎突然说道,声音坚定得让北修一怔。
“在他眼里,只要是他在乎的人,做什么都值得。”
北修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搞事之前也不问问我需不需要,我可不会感恩戴德。”
“他不会问你需不需要。”苏黎直视着他。
“这是他能给你的底牌,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
北修沉默了。湖面上的倒影被涟漪打散,就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你说得这种损伤,会影响他的寿元吗?”苏黎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不可能没影响。”
北修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甚至不是我用自己的灵魂本源能弥补的。我想了一下,除非他能再次觉醒符命进入符道世界,否则没有任何办法。”
苏黎急了,“可你不是说他没可能再次觉醒符命了吗?”
“所以你就成了最后的希望。”北修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我?”苏黎疑惑,“你确定?我甚至不是符师好么?”
北修解释道,“但你是先天玄灵之体,世人只以为这种体质只是有利于修炼,事实上,当玄灵之体修炼到九级时,就会得到一份传承。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真有机缘能走到那一步,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虽然困难了点,但好歹是个希望。”苏黎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你来找我说这事,我哥不知道吧?”
“当然”北修冷哼一声,“人被我打晕了,墨霄看着呢。”
在苏黎震惊的目光中,北修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就算你不能晋升九级,大不了我把他带回大荒。有我的本体养着,保证比你活的长。到时候你们要是想他了,就去大荒做客,我随时欢迎哦。”
苏黎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他哥被困大荒,而自己只能像探监一样去看望,顿时来劲了。
“不可能!我一定能修炼到九级,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北修低头笑笑,抬手在指尖凝聚起一点银色的灵力指向苏黎的眉心。
“作为回报,你晋升九级之前,我保证,没人能杀得了你。”
眼看着那道灵力进入到自己身体,苏黎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你不用知道”北修放下手,“也不用跟你哥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日子还长,万一有别的机缘,我们都省心了。”
苏黎还想再问,北修一点不给机会,转身摆摆手,“我要回去看那个傻子了,明天他就会醒,到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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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学院,蓝玉烟的别院
蓝玉烟轻轻放下茶盏,袅袅茶香在室内氤氲。她抬眸看向对面的楚镜辞,唇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殿下今日如此举动,是为了奚瑶?”
楚镜辞指尖一顿,随即笑道:“蓝姑娘果然通透。”
蓝玉烟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殿下足够坦荡,您对奚瑶的心思,学院里不少人都看得出来。”
楚镜辞笑意不减:“那玉烟你,觉得奚瑶如何?”
“殿下。”
蓝玉烟抬眸,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听玉烟一句劝,奚瑶并非良配。”
楚镜辞挑眉:“哦?你这是要要我放弃?”
“我只是建议。”
蓝玉烟淡淡道,“奚瑶虽出身奚家,但并非嫡系,虽然有些天赋,但是且不说远不及苏家那位已故的奚言姑姑。就连同辈中,都说不上是翘楚。”
她顿了顿,“况且她之前在擂台上输给苏黎,已让奚家颜面尽失。”
楚镜辞眸光微闪:“你似乎对苏家很了解?”
蓝玉烟轻笑:“六合学院与苏家渊源颇深,殿下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藏书阁看看。”
楚镜辞若有所思:“看来苏家比我想象的更有分量。”
“确实。”蓝玉烟点头,“苏家世代镇守通天塔,与六合学院的关系,远比外人看到的要紧密。”
楚镜辞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多谢蓝姑娘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蓝玉烟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楚镜辞端起茶盏吹了吹,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蓝姑娘对此次星火试炼可有了解?”
蓝玉烟抬眸:“殿下想打听什么?”
楚镜辞笑道:“只是想了解一下各院的优秀弟子,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蓝玉烟沉吟片刻,缓缓道:“苏黎自是不用多说,天赋卓绝,先天玄灵之体,如今已是六级九转;焚天院的封菱歌,身负朱雀神火,实力不容小觑;幽冥院的荆不语,天剑院的陆斩秋......”
楚镜辞打断了她:“封菱歌......我听说她是西山境封家的少主?”
“是。”蓝玉烟看了他一眼,“殿下对她有兴趣?”
楚镜辞笑道:“如此天之骄女,谁不欣赏?”
蓝玉低眸喝了一口茶,掩饰住了眼睛里的不屑:
“可惜,她已有心上人。”
楚镜辞挑眉:“哦?不知是哪家公子如此幸运?”
“苏家的。”
蓝玉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苏家主早年间收养的义子,以护卫的身份跟着苏黎一起来学院,并且还得了墨霄导师的青眼,现在是千机院的嫡传弟子。”
楚镜辞眸光一沉,想起了方才北修展示出的实力,语焉不详道:
“苏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呢。”
蓝玉烟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殿下,奚瑶尚可说是少女怀春,但封菱歌......”她抬眸,眼神锐利,“她是西山境未来的家主,绝不会嫁入南海境皇室。”
楚镜辞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蓝姑娘说得对,不过......”
他倾身向前,语气暧昧。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蓝姑娘一样,拒绝得了南海境未来王后的宝座。”
蓝玉烟放下茶盏,神色不变,唇角依旧含笑:“殿下说笑了。”
楚镜辞凝视着她,语气深情:“若蓝姑娘愿意,我绝不会多看奚瑶或封菱歌一眼。”
蓝玉烟看着他,笑容不达眼底,声音轻柔却坚定:“多谢殿下厚爱,可惜玉烟志不在此。”
楚镜辞叹息一声,似是真有几分遗憾:“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他起身拱手,“今日多谢蓝姑娘指点。”
蓝玉烟起身回礼:“殿下客气。”
蓝玉烟静静站在窗前,望着楚镜辞远去的背影。
‘砰!’
一声轻响,桌上楚镜辞的茶盏突然碎裂,化作齑粉。
蓝鹤鸣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侧,眼神冷厉:
“他若敢强迫你,我必杀他。”
蓝玉烟轻笑:“师兄多虑了,他不敢。”
蓝鹤鸣皱眉:“那你为何......”
蓝玉烟转身,眸光深邃:“我只是给他指了一条路。”
“什么路?”
“一条......自取灭亡的路。”
蓝玉烟唇角微勾,笑得发自肺腑。
“楚镜辞心高气傲,今日受挫,必不甘心。我故意提及封菱歌与苏家的关系,就是为了激他。”
蓝鹤鸣恍然:“你是想借苏家和封家的手......”
蓝玉烟点头:“只要他对封菱歌出手,苏家、封家,甚至是墨家,都不会放过他。”
蓝鹤鸣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师妹果然算无遗策。”
蓝玉烟望向窗外。
“皇室的心太大,也该有人帮他们...收敛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