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悠长的铃声响起。车门匀速地向两侧打开。
齐承光重新睁开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到已经在车门边缘站稳的几名乘客身后，和排在自己身前的几名乘客一同下车。他迅速地穿过排列在车门两侧的两条队伍中间的空间，走向扶梯，迅速地走出地铁站。走出距离公司所在的大楼最近的出入口之后，他再次拿起手机，扫视聊天软件当中刚刚收到的新消息，随后把手机塞回到裤兜里，向自己经常去买早饭的那一家便利店走去。
“好的！谢谢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卖员刚好把一大份装在塑料袋里的外卖放进自己的外卖箱里，并高声向店员点头答谢。拉上外卖箱的拉链之后，他便迅速地冲出便利店通往大楼之外的那一扇门，险些直接撞到刚好走到门外的齐承光身上。紧接着，另外一个身穿不同颜色的制服的外卖员立刻从门外的另外一侧冲过来，抢在齐承光身前钻进店门，并径直穿过从柜台一直排到店铺另外一侧的冷藏柜之前的队伍当中露出的缝隙，跑到柜台的另外一侧，开始在几个包装好并堆放在一起的塑料袋当中寻找自己要送的外卖。
齐承光轻笑一下，在店门前方停下脚步，扭过头，把目光投向正在店铺里面排队结账的队伍。从他的角度看，刚好能够看到，排队等候结账或者等候买早饭、等候加热食物的队伍已经变成一条足够长的弧线，先从柜台一直延伸到放饮料的冷藏柜并且牢牢地占满两排货架之间的通道，再从冷藏柜前方的通道一直延伸到靠近大楼内部大堂的那一面玻璃墙。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聚精会神地盯住自己手里的手机，有的正在玩游戏，有的正在看短视频，还有的正在看某些社交软件的页面。少数几个已经选好自己要买的东西的人都把自己选好的东西夹在臂弯里，并用双手牢牢地捧住自己的手机。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店门，绕着店铺的边缘位置往前走，先走到一整排紧贴在墙面上的冰柜前方，再沿着冷藏柜前方的边缘位置走到队伍后面，排到队伍的最后一位。即使他几乎快要站到距离柜台最远的角落里，他也能够闻到从摆放在柜台上的烤炉、蒸笼、微波炉和电饭锅当中发出的香味。正在他排到队伍最后方的那一刻，整条队伍刚好开始向前移动，连续向前移动好几个身位。
“嗡——”
一道强烈而刺耳的响声开始从大楼大堂的内部传出来。大多数人都能够判断出，这道响声传出的方位是大堂内部的另外一间店铺，且大概率是由于店铺内部正在装修所发出的切割某些东西的声音。
“嗯？”
齐承光忍不住转过头，把目光投向装修的声音传出来的方位。就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并后退半步。令他感到惊讶的，不是那一间正在装修的店面，也不是那间店面里面的人，而是一个站在另外两排满满当当的货架之间的通道里的人。这个人面向一排货架站立，整个人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全身上下似乎也没有穿戴或者携带任何足以发出响声的物品。从背面和侧面来看，他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男人，相貌、体型和穿着都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动作和神态都显得有些反常。他直挺挺地站立在货架之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看上去足以激起一部分进入便利店里的人的好奇心。不过，足以令人感到反常的是，无论是店员，还是正在挑选东西或者排队的客人，都没有去主动地注意他，甚至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所在的两排货架之间的通道之内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任何人走进来，甚至没有别人把目光投向他的身影。
面向货架的青年男人突然后退一步，随即略微转动脑袋，不紧不慢地扫视位于货架之间的通道两侧的店员和客人。他的目光先从一个刚刚从仓库里走出来的店员身上划过，再从两个从柜台走向里侧店门的客人的身躯表面划过，最后从齐承光的身躯表面划过。
“嗯？！”
齐承光当即露出带有几分警觉的表情，本能地向斜前方抬起手臂，用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脸庞和脖子，身躯向后方略微倾斜一下。当身穿黑衣的青年男人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有些怪异的气息。从他的个人感觉来看，这种气息和他看到的那几种阴影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些类似，都有些诡异，似乎也都带有微弱的刺激性。它是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不能用眼睛看到，也不能用鼻子闻到，却能够让他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即使这个青年男人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阴影图案或者明显的烟雾，他也能够立刻从这个人感觉到与他亲眼看到过的阴影类似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除他自己之外，周围的其他所有人仍然对这个青年男人的动作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就看不到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的气息。
黑衣青年男人似乎对齐承光的动作毫无兴趣，只是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掌，用手掌按压自己的肩膀和颈椎，显露出一副长时间工作之后感到疲惫和肩颈酸疼的样子。在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之下，他全身上下显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显得格外干枯，有些部位的皮肤还能够看到几道浅浅的皱纹和几个不同形状的破皮裂口，看上去几乎有些不像是青年人的皮肤。他的脸庞和手背都呈现出一种看上去有些不太健康的枯黄色，似乎和某些病人的肤色有些类似。但是，他整个人显露出的神态又有些不太像是生病或者因为精神原因而萎靡不振的人的状态，只是显得有些慵懒或者疲惫。他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对自己身边的任何人或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齐承光缓慢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加快脚步，迅速地上前两步，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货架边缘走过，拉近自己和排在自己身前的人的距离，尽可能地远离仍然站在原地的黑衣青年男人。确认黑衣青年男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后，他把脑袋转向另外一侧，轻轻地摇头，随即再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能够确定，从那个人身上释放出的气息让他感到有些危险，更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请您拿好。”
站在柜台后方的年轻店员略微低下头，确认电子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的付款到账页面，随即把装有手抓饼的塑料袋递给齐承光。
“嗯……谢谢。”
齐承光轻轻地点头，把手机放回到裤兜里，伸出双手，接过装有手抓饼的塑料袋，随即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两排货架中间的位置。他看到，那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人仍然站在原位并面向货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吸引到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力。他当即从柜台正前方走开，转动脑袋，先把目光投向通往大楼外侧的门，再把目光投向通往大堂内部的门，随即跟随另外一个刚刚结完账的客人一同走向大堂内部。还没等他走出店门，一个身材瘦小、身穿不太符合自己的体型的制服的外卖员便从通往大堂内部的店门之内钻进来，险些用挂在自己斜前方的外卖箱撞到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让瘦小的外卖员从自己面前绕过去，再走出店门。
“排队啦！排队啦！”
站在大堂正门边缘一侧的保安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对每一个从正门走进大堂的人高喊。
“坐电梯的，都到地毯上面来排队！不要插队！走楼梯的，去走另外一边！”
站在大门另外一侧的保安同样不停地挥舞手臂，先指向铺在地板上的地毯，再指向地毯的另外一侧紧挨着电梯间出入口，几根手指连续不断地指向从电梯间出入口延伸出来的队伍的最外侧。
齐承光略微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从电梯间出入口延伸出来的队伍。他看到，只在几次眨眼之间，排队等候坐电梯的队伍已经从电梯间出入口边缘延伸到靠近大堂中心的位置。大部分刚刚走进大堂里的人都排到等候坐电梯的队伍的后方，只有一个人径直走向连通楼梯间的出入口。两个跟在他身后走出便利店的人也先后排到队伍的后方，其中一个人还拿出装在塑料袋里的包子大口咀嚼起来。他加快脚步，走向位于正门边缘位置的那一扇向内侧敞开的侧门，从侧门钻出大堂，并迅速地走下台阶，沿着人行道走向公司所在的大楼。
“嘀——”
“嘀——”
两道尖锐的喇叭声同时从斜前方的路口当中响起。这两道喇叭声是分别从两辆不同的车上发出来的，其中一辆车是轿车，另外一辆车则是用于运货的小型卡车。此时此刻，整条车道完全堵成一团，排成长队的车阵一直延伸到位于路边的每一个人的视线范围尽头处的路口。好几个骑摩托车、骑自行车、骑电动自行车的人先后在拥堵的车道边缘停下，对拥堵的车阵露出有些好奇或者有些疑惑的神情，或者摇头晃脑地在整条车阵之内寻找堵车的真正原因。好几个坐在车上的人也先后把车窗放下，并各自向前方张望。有的人还把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并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转瞬之间，从汽车和摩托车上响起的喇叭声连成一片。远方的路口周围还传来模糊的喊叫声。
“嗯？！”
齐承光突然忍不住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他用力做深呼吸，并用空着的手抚摸自己的胸膛，尽力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他感觉到，那股怪异的气息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并且正在靠近自己。他略微转过头，装出一副把注意力投向从自己的斜后方传出的响声的姿态，用眼角的余光扫视正在自己刚刚经过的那一段路当中行走的行人。他看到，刚刚站在便利店的货架里的那个黑衣青年男人已经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并且正在向他走来。
黑衣青年男人的动作很慢，看上去似乎只是在散步，显得和周围的大多数行色匆匆的人完全不一样。每向前走出一步或者两步，他就略微停顿一下，像是在等人或者是在确认周围的情况。只在他向前走出一段不算长的路的时间之内，已经有三个正在着急赶路的人分别从他的身前或者侧面穿过，并险些直接撞到他的身躯。但是，他仍然显露出一副对周围的其他任何人都毫不在意的样子，完全没有去注意那几个险些撞到他的人，目光直挺挺地注视前方，脸上毫无表情。整条人行道上的其他所有行人也几乎全都显露出没有注意到他乃至完全看不到他的神态，就连每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员和骑三轮货车的快递员也是一样。他没有说任何话，整个人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也完全不像是要专门跟随乃至跟踪某个人，甚至没有明显地露出想要对齐承光做什么的神态。
齐承光当即加快脚步，迅速地往前走，手掌紧紧地抓住装有手抓饼的塑料袋，像是生怕塑料袋直接从自己手里飞出去一样。他连续深呼吸，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以避免自己周围的人或者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看到自己露出略微有些反常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直接开始往前跑，而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走，显得和大多数匆匆地赶往不同的大楼之内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不一会儿，他便走到公司所在的大楼的正门前方，迅速地爬上台阶，走进一楼大堂之内。
“大家都主动排队啊！要坐电梯的，都到后面来排队！要走楼梯的，走另外一边！”站在门边的保安不停地转动脑袋，一边把目光投向从大门进入大堂的人，一边注视已经在大堂里排成转过两个弯的曲线的队伍。
齐承光默不做声地排到队伍的最后方，双手紧紧地握住装有手抓饼的塑料袋。他能够感受到，两个装在塑料袋里并用纸包住的手抓饼还是温热的，让他感到很舒服。此时此刻，他站的位置刚好对准大堂正门的正中央位置。从内侧往外看，能够完整地看到从大门外侧直到人行道边缘的一整片区域，也能够看清这片区域当中的每一个人的身影。他刚好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黑衣青年男人跟着他走到大门前方的台阶边缘，却没有走上台阶，而是在台阶边缘停下脚步。黑衣青年男人先是站在台阶边缘前方，随后便向另外一侧走去，很快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面向排在自己面前的人，也面向电梯间的出入口，跟随整条队伍里的其他人一同向前方缓慢地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