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无限遗憾事,一入黄泉便化昨。
当初相约共白首,而今生死两头隔。
千般思量!
万难开口!
君虽有意相与我,可我终归命太薄。
奈何桥头痴望眼,相思不渡忘川河。
此去轮回,
今生别过!
若情缘未了……
……
此际,燕南追与夏伤正站定于奈何桥头,望着眼前丈许高的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剑痕,二人均感受到了那种伤感与不舍,也许当年刻字之人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导致字迹略显潦草,甚至险些将“奈何桥”三个大字都遮盖了。
夏伤的神色略有落寞,一反常态的闭口不言,先一步踏上了奈何桥,行至桥中时,一名坐在桥栏上身着红衣的美艳妇人似是心有感应般的侧过了头,望着夏伤与燕南追,静待二人近前。
“你又来了……”
也不知红衣妇人的话是说与谁听,她似乎将两人同时看在眼里,又似乎眼中空无一人。
夏伤道∶“好久不见,孟婆。”
“岁月无尽,轮回不休,好久也不久,喝下孟婆汤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孟婆的声音甚是空洞,仿佛早已看透了轮回路上所承载的苦乐悲欢。
被孟婆的情绪所染,燕南追与夏伤一时无话。
“你是为这个活阎王而来的吧?”孟婆的目光虽停留在燕南追身上,可话却依旧是在问夏伤。
“正是。”
“你们这般人,是不会甘心喝下孟婆汤的,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说罢,孟婆又转过头望向远接天际的忘川河水,发起了呆。
见孟婆如此,夏伤递了个眼神给燕南追,随即,两人才继续前行,在走下奈何桥后,来到了一处高石镜壁前,青色的巨石光滑如镜,上书因果一小一大两个古字。
“用我教你的方法,试试看……”
随着夏伤的提醒,燕南追缓缓闭上了古井无波的双眼,不多时,一个与燕南追一般无二的魂体便脱身而出,伸手按在了青石镜壁之上。
刹那间!
三生石光芒大盛,一种玄而又玄的思念之力将燕南追笼罩,如同置身于梦幻中,他眼前镜壁中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不停的在变幻、在轮转,如同经历了岁月洪流的倒灌,一幅又一幅熟悉的画面逆着岁月游走于镜壁中,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停的闪动……燕南追看到了……
姜北鱼浑身是血的带着他逃回北寒苦地……
看到了他被姜北鱼禁足于风波漾影湖……
他在玄天教静心悟道……
他初入宗门的意气风发……
他孩童岁月的满脸天真……
直到画面渐渐化作一片漆黑……片刻后,黑暗中渐渐有了光影闪动,弹指间,光影骤然放大、清晰……当画面定格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容颜出现在镜壁中,那是一名与姜北鱼样貌一般无二的女子……接着,姜北鱼出现在一幅又一幅陌生的画面中,而他,亦在其中……
他就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己与姜北鱼的前世,看清了那无迹可寻的宿命,是怎么将他俩一步一步的送入深渊。
燕南追呼吸猛然一滞!心中压制已久的悲痛在这一刻如同江河决堤一般,眨眼之间便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与姜北鱼的前世,依旧是那般的苦……
宿命之下,万物皆为刍狗、皆为随意拨弄的棋子!不同于今生的已失去,那是一个有关于未得到的故事……
上古时代,万道争锋,古教强宗林立,妖中强族繁多,那个时代,人族与妖族同时拥有天运,双双冲天而起,人皇带领人族一统南国,而万妖之主则率领妖族各部称霸北地……一个时代,诞生了两位无上存在,注定了会血色无边。
不同于今时今日南国皇室的式微,彼时的人皇一脉如日中天,执掌南国沉浮……而北寒苦地更是没有被大雪覆盖、是一片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大好山河。
人与妖虽分属不同种族,可由于双方皆强盛到了巅峰,为避免盛极而衰,故此两族暂且两分天下,随着时间的流淌,两族之间虽时有争锋,可却都没有打破彼此的底线。
而那时的姜北鱼与燕南追,同为妖族与人族最为杰出的天骄!一个是风华绝代的妖族圣女,一个是逆势而起的绝代人杰,他们的初相遇……是源于两族皇者共同举行的祭天大典。
那一日,闲阳稳坐风云位。
那一日,傲月独享天下凉。
那一日,只一眼,燕南追与姜北鱼便目成心许!便胜过了万语千言!
自此,二人的心湖深处便泛起了异样的波澜,进而生出了身隔天涯却仿若咫尺的牵挂与思念。
可惜,造化弄人。
两人终其一生也没能得偿所愿!
每每两两相逢之际,却屡屡突生变故,正当要表露心迹之时,偏偏又状况百出,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一次又一次的擦身而过,仿佛是老天在提醒两人,他们的缘分站到相识的门槛处,便已尽了,须早日回头……
须及时悬崖勒马!
然而,已然身处情海中的两人,哪还顾得上天意?谁会在乎宿命不允?他们都欲与天争,欲强行续上无果的缘,要夺得命中没有的份!
他们坚信,缘由已生,份靠人为!
哪曾想,正因两人的强求,不但加速耗尽了本就比纸还薄的缘,更是让本不该出现的厄运,提前降临到了二人身上。
那场惨绝人寰的妖族大劫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天下怎会久分?
人间岂能二主?
正当人妖两族的矛盾日益加深之际,人皇晓谕万民,欲与妖族联姻,人皇之子不日将迎娶妖族圣女,他想借两族结合的婚事,告知世人,为人当要胸容天下,人也好,妖也罢,既然同为日月所照、天地所养,自当顺应天德、自当以和相处。
与此同时,万妖之主亦昭告天下,称人间从此再无南北之分,亦无人妖之别,若有争锋之心,当用在修行一途、当顶峰相见。
此消息一出,闻者皆惊!
显然,人皇与万妖之主暗地里早已达成共识,他们不在乎世人怎么想,更不在乎两位当事人在毫不知情下的感受,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个时机……
一个能天下共主的大好时机!
这场婚事,对于人皇来讲,是可以一举歼灭妖族的天赐良机,而万妖之主则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可一统人间的绝佳时刻!
谁能想到,两位野心勃勃的无上存在,竟在本不该拥有默契时突然默契了起来,二者各自谋划多年的同一件事,竟撞在了同一天。
也许,野心两个字的归宿,殊途同归吧!
于是,在两族着手准备着那场空古绝今的婚礼之时,在大红喜事的表象之下,人皇一脉暗中撒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妖族的到来,而万妖之主则私下颁布了万妖令,命八部妖族趁大婚之日,随他南下擒皇!
可计划哪有变化快啊!
一个令谁都没想到的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婚当日,燕南追单枪匹马来抢亲了!
此事,除却笑眼相望的姜北鱼,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更是险些让人皇与万妖之主的计划落了空,是以,为了抢占先手,人族与妖族不得以之下,只得提前启动了计划,提前发动了那场早已计划多年的亡族灭种之战!
巨变的一开始,人皇与万妖之主便不约而同的笑了,他们都在笑有此对手,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他们仿佛同时在想∶你想杀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想干死你?
人皇执剑在手,皇威震古烁今……
万妖之主脚踏山河,风姿霸绝人间……
万妖同风起,不饮人血誓不休。
人族踏歌行,刀兵所向绝不回头。
日月高悬照血海……
赤染山河映天红……
这一战,打得天地黯淡,风云皆腥……
姜北鱼身为妖族圣女,自是人族重点关注的对象,而燕南追则更为艰难,即便婚事是假的,可人皇一脉依旧怒他抢亲之举落了皇家的颜面,皆欲斩其头颅以祭皇威,更何况他身为人族竟反而保护妖族圣女……而八部妖族则是恨其乱了万妖之主的谋划,亦因他是人族,都想杀他而后快,如此一来,他不单要抗住人族的杀伐,更是要挡下妖族的报复,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任燕南追如何战力惊天,任他如何拼死相护,他与姜北鱼还是深受重创,二人濒死之际,燕南追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杀伐,将她推离了战场,而燕南追终归是没逃出那场劫数……
他与姜北鱼,终究是没能双双逃出生天,没能续上无果的缘,他就那样在姜北鱼的眼中被万剑穿身,流干了血,战至力竭。
在死之前,他依旧望着姜北鱼的方向,眼含不舍与牵挂……
那一幕,让姜北鱼身心俱碎,泪眼朦胧间,她伸手想要拉起近在咫尺的燕南追,可惜,燕南追最后的力量让她不受控制的越飞越远……
……
自那天开始,一场不被后世南国史册所记载的千日大劫便逐渐拉开了帷幕,也许是天命偏左、运数终将归一……万妖之主没有败给人皇,却败在了天命之下,正当此战刚刚攀至巅峰之际,北地天象忽变,下了一场持续百年的大雪,冰封了妖族赖以生存的祖地,也寒彻了妖族争霸天下的野心!
八部妖族分崩离析,万妖之主身单力孤,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得心生绝意,欲与人皇共死,却未能如愿。
一代妖中霸主,终是死在了手执天命之剑的人皇手中。
人皇多年的谋划,终将实现!
终将一统人间!
可是,一切还远未结束,北地虽被大雪覆盖,可八部妖族仍有败军残将贼心不死,为以绝后患,人皇发动了灭妖运动……
天地虽大,终究大不过欲一统山河的皇者之心,天涯虽远,始终远不过野心所及之地,一时之间,妖族死的死,逃的逃……可有一女子,却偏偏逆势而行,孤身一人去了南国皇庭。
姜北鱼此去,是为给悬尸示众的燕南追收尸!
亦是坦荡赴死,她身为妖族圣女,与其亡命天涯,不如善始善终,她要死于战,而非死于逃。
一个绝代人杰为情单枪匹马前去抢亲……
一个妖族圣女因情孤身一人此来收尸……
前者死无葬身之地!
后者至死没能替所爱之人收殓尸骨!
临死之际,姜北鱼无比悲哀,燕南追若非因她而去抢亲,势必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她多希望能够以命换命,换回燕南追,死她一个就好……若有来生,她愿以灰飞烟灭为代价,求苍天开眼,让她与燕南追能够结为夫妻……
白……
白头偕老的余下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她便望着燕南追随风晃动的尸首,自此抱憾而终。
自是来生北寒苦地雪满头,终归人在命中不自由!
或许是天道有感,为二人捆住了一丝缘分,让他们的魂得以存留……他们就那样带着老天的首肯,先后入了轮回,殊不知……求来的缘分,往往带着兰因絮果般的血色代价。
前世的临终所愿,似是化作了宿命之箭,顺着时光长河直达后世的北寒苦地,静待缘尽的那一刻,收回姜北鱼的命,而后再将一切再度推到原本的轨迹,将本应以生离收尾的结局,化作强求之后的死别。
命之一字,最是难改!
也最负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