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Eyes On Me（二）
双云高中的三年A班，是这所学校最出名的班级，大家都说这个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全是骗子，因为他们总对人说，自己班上有个名叫夏风央的女生会飞！这种飞自然不是坐飞机搭火箭，而是像电影中孙悟空、超人和多啦A梦的那种飞。当然，夏风央并不是猴子，也不是外星人，飞起来的时候头上更不会有竹蜻蜓，所以大家实在不知她是怎么飞起来的。但更多的人却知道，这不过是三年A班的学生们，在一起撒谎骗人，因为他们只是嘴巴说得漂亮，从来都没有拿出过任何证据，证明夏风央会飞。而夏风央自己，竟也和其他班级学生的看法一致，觉得自己班的这些同学，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三年A班的同学们，自然时时刻刻都想拿出一些证据，可是夏风央却不会时时刻刻都在飞，而她每次飞起来的时候，大家身上的电子设备通常都会同时失灵。
曾经就有几位同学，凑钱从网上买了一台老式相机，想用它来拍摄夏风央飞翔时的证据，结果拍是拍下来了，但相片洗出来后却又见不到她的人，仿佛夏风央在飞的时候，只有人的眼睛能够捕捉得到，若想用其余方式去呈现出来，夏风央整个人就会顿时化为空气，无影无踪。
夏风央除了会飞之外，她还会施展魔法，只是大家连她会飞都无法证明，更不敢跟别人说她会魔法，就算身为三年A班的同学们，也不是全都见过她施展魔法，因为夏风央每次施展魔法，都是在欺负人的时候，可惜她欺负过的人实在不多，那些被她欺负过的同学有过第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敢跟她做对，现在还会被她欺负的人，已几乎绝种。
像夏风央这样的女生，不但长得好看，还会飞翔和魔法，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飞天魔女，自然有不少同学希望跟她做上朋友，就连那些其他班级的学生，也总是跑来找她搭话。只可惜夏风央这个人却从来不需要朋友，因为她说，自己实在太忙，没有什么时间去结交朋友。
同学们也都知道夏风央很忙，大多时候她都忙着做三件事，要么忙着发呆，要么忙着看书，除此以外，就是陪着三年B班，那个名叫衫辰的男生说话聊天。
衫辰和夏风央都是三年级成绩十分优异的两个学生，一个英俊倜傥，一个美丽动人，他们能走到一起，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但衫辰却不太喜欢夏风央，不但不喜欢，还故意避开她，所以当衫辰知道夏风央也在A班的时候，他就一下子换去了B班。因为夏风央由小学开始就已经是他的同学，上到初中后，他们也在同一个班级，不料到了高中，两人又一起进了同一所学校。
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女孩天天跟着自己，在谁看来都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所以衫辰的这种反应，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一种“病”，这种病自然不是天生的，那都是被夏风央逼出来的。
衫辰从上小学开始，就知道夏风央懂得魔法，班里的同学们也全部知道，因为夏风央常常会施展魔法欺负周围的同学，其中被欺负得最多的就是衫辰。因为衫辰的学习成绩不但全班第一，兼之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不但画画得好看，做手工活也是精巧细致，所以夏风央每回都让衫辰帮她写作业，替她做劳作。
班上曾受过她欺负的同学，都被她逼着做过些事情，要么是她不想做的，要么是她做不来的，所以夏风央一直都是整个年级里最优异的学生，毕竟只要是大家拥有的优点，就等于是她拥有的优点。
夏风央自然就是穆穆龙尘的元神化身，从她五岁开始就已经渐渐恢复了记忆，但夏风央总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是那个什么穆穆龙尘！因为这一时之间，她脑海中那些记忆，也无法完完整整的理解明白，直到去到中学，她才渐渐发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用她如今所学会的知识来说，就是眼前这个世界处于低维阶段，这里的身体，自然无法一下子理解高维的信息，只有等到高维的信息慢慢转换自身的原子结构，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更高的精神状态，才可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契合，由此顿悟。
夏风央总觉得，心里一直有个人，在不断的引导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它也可能是两个人，或是许许多多的人，也或者说，它是一股变化无穷的能量。
在初中的时候，夏风央已经能随心所欲的改变一切元素的排列方式，她虽然不曾学过什么是元素，也未曾熟记那张元素周期表，但夏风央，却已更深一步的明白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的她，就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厨师，能随心所欲做出美味的菜肴，而现代科学，只能由她这道菜中看出物质层面的质量参数，至于精神层面的变化，却难以窥破。就算运用相同分量的元素材料，也无法办到夏风央所能办到的事情，因为夏风央除了明白‘实’之外，更明白‘虚’，前者若是身体，后者便是灵魂。她既可以实实在在的做出一盘菜，也可以让你每吃一口都觉出不同的味道，人们的反应结果，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精神，她甚至可以让一个人天天吃土，也觉得乐不可支。
夏风央虽然自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上课的时候也有用心去听讲，特别是上科学课的时候，因为她想将自己所懂得的东西告诉衫辰，所以她先要将手上的打火机收起来，去学学钻木取火的过程。
衫辰是个男孩子，虽然从小被夏风央欺负到大，可是心中却也觉得开心，因为他认为对方总是找自己麻烦，又每天跟自己说话，一定是喜欢上了自己。于是在他们读初中的时候，衫辰便已准备弄清楚这件事。
有一次，夏风央正逼着衫辰吃土的时候，衫辰却突然开口说道：“有些事情，今天我一定要问明白！”
不料夏风央却笑道：“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总是欺负你，是不是因为喜欢你？”
衫辰点了点头，心中也不奇怪，抹了抹嘴上的土，道：“妳既然已经知道，那是再好不过。其实我也知道妳是喜欢我的，既然喜欢，又为何不说出来，却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夏风央淡淡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我说？我不会时常把‘我喜欢你’这句话挂在嘴边，就好比我虽然是一个人，但绝不会时时刻刻告诉大家说我是个人一样。人有很多种，喜欢也有很多种，有好有坏，有大有小，并不是说出来，你就能懂的！要慢慢感受，只要你细心点，便会在任何一件，我所做的事情里面，看见我对你的爱！”衫辰听完她这句话后，心中当然很开心，可是这种开心也只维持了半个月——
当衫辰被夏风央变成一只猪后，就发现对方并非真的喜欢自己，又或者说，她心中的喜欢，与寻常的喜欢并非同一回事。衫辰实在无法忍受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自己会以猪的模样出现，还在她面前吃土。虽说衫辰也蛮喜欢土的滋味，但今天他却越吃越觉得恶心。心中已突然决定，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看见夏风央，也不要再喜欢夏风央，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那个世界，绝不存在任何爱情！
衫辰本来以为，只要今天从这楼上跳下去了，就永远也不用再看见夏风央，更无需继续在活在世上遭罪，他实在也有些埋怨自己爸妈，为何非要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可转念一想，这其实也和他爸妈无关，在欲望系统面前，他们都是受害者，所以爸妈也曾对他说过，很是后悔把他生出来，虽然是气话，但总是存了这个想法。言念及此，衫辰不禁心中感叹，人活这一辈子，又能有几件事，真是自己想做的呢？
于是他已决定要替自己做一件事，既然生不由己，这死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想楚，他想了很久，答案是：“自己绝不该就这么去死。”所以他已决定去死，因为他早就觉察到，脑子判断出来的结果，一定不是他衫辰在做住，脑子的判断乃是一种控制，在这个世界的基础下所呈现的控制，是价值、利益、得失、好坏，等等有目的、有意义的结果。所以衫辰已忽然跳了起来，他不需要意义，他只需要自由，真正的自由！虽然只在空中飞翔了一会，便向下坠去，但衫辰终于感受到了自由，这短短的刹那，便是他一生的自由——
双云高中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打铃，所以同学们已经迅速收拾好了书包，有说有笑的走出教室。大家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在走廊上响起，在楼梯间回荡，随后又去到下面的花园石径，去到操场，去到食堂，最后回到宿舍。夕阳在来来去去的人影间闪烁，在明洁如镜的湖面上波动，一群燕子远远飞过天边，带来了一场小雨，落日的光辉被雨水一浸，变得有些丝润，就像几块又深又暗的颜料，被胡乱泼在了地上。过不多时，雨势渐歇，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大地的光辉渐渐暗淡，朦朦胧胧、由远至近，化作几块简单的颜色。
光辉这时已全部回归天空，白云缀彩，层层叠叠，一片一片镶满了金边，它们随着太阳的移动而变幻着颜色，就像人们心情的变化，也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
衫辰的心情已经反反复复变化了许多遍，他在不同的世界中穿梭，在不同的风景中游荡，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部电影里面的角色，正演绎着故事。而他本身只是附着在这个角色身上的一位观影者，不但要用眼睛看，还要用身体‘看’，无论这名角色做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觉得是自己在做，角色承受的七情六欲，也同时反射给了他，痛苦也好，快乐也罢，衫辰都无法拒绝，直到这部电影演完。
故事的走向并不由他，除非他也能慢慢发现这一点，便马上自觉，否则便要依赖‘外面’的变化去影响这个世界，让他醒转。因为他正在做梦，梦境虽然存在于他的内心，也同时存在于现实，梦外的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间接影响着梦境。
衫辰这时梦见自己正在《最终幻想》的游戏世界里面战斗，恋爱，受伤，反复的死死生生。虽说是梦，也只有当他醒来之后才会发现，否则他真的全然忘记了梦外那个自己，还只道自己当真就是游戏世界中的一个角色。
就在衫辰将醒未醒之际，耳中却传来了一首音乐：“……My last night here with you? Maybe yes, maybe no. I kind of likes it your way, how you shyly placed your eyes……”，那是《最终幻想VIII》里面的游戏音乐《Eyes On Me》，他已知道是夏风央在放这首歌，因为他耳中这个版本的《Eyes On Me》是一位日本歌手演唱的版本，这是夏风央最常听的一个版本。衫辰心中在这么想，也不过是几个刹那的功夫，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走遍全身，他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想：“不对，我已经死了才对，为什么会听见歌，为什么夏风央还在这里？”
衫辰这时已见到了对面的夏风央，颤声道：“好痛，我为什么动不了？”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体育场旁的长凳上，这个时候的操场，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打球，但现在地上都是水迹，料来不久前才下过雨，所以篮球场和足球场上也没有几个人。衫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现既没有破损也没有血迹，这时心中已有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恨恨的道：“是妳救了我？”
操场旁边种着许许多多的松树，被风一吹，枝叶上的雨水就一片片洒了下来，撞在二人头顶的遮阳棚上砰砰作响，此时夏风央正在另一张长凳上看书，手中拿着一本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旁边还放着一本古龙的《小李飞刀》，这时见少年醒了，便将小说合了起来，道：“除了我，还有谁会陪你一起跳楼？”
少年心中越想越气，怒道：“妳既然也喜欢跳楼，为何不好好的跳，偏偏还要妨碍别人跳楼？”他这一发怒不要紧，可全身上下却越来越痛，心中已觉得难以承受，忍不住流下泪来，颤声道：“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我动不了？！”
夏风央道：“你跳完楼还想动么？想动你干嘛要去跳楼？”
衫辰道：“我跳楼是为了死，不是为了痛！妳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夏风央道：“在你着地前，我就将你打晕了。”
衫辰道：“然后呢！”
夏风央道：“然后我把你全身的骨头全部弄断，达到了跳楼坠地的效果。”
衫辰此时目光中已充满怒火，冷冷道：“妳为什么要这样做？”
夏风央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到处乱跑，痛苦也能让你更加专心，仔细注意听我说话！”
衫辰刚刚一动气，全身血液加速流动，这时全身疼得直冒冷汗，忍不住哭道：“妳……妳先将我医好，我再……再慢慢听妳说话。”
夏风央也不理他，冷冷道：“我已完全记得自己是谁了，也知道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转头凝视着衫辰，接着道：“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准备做该做的事，无论你准备好没有，我都要将你带走。”
衫辰忍着痛道：“……走……走去哪里？”
夏风央道：“去另一个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