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归离听着两人互相谦让,紧绷的眉眼间终于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冰封湖面难得消融的暖意,顺着眼角的纹路轻轻舒展。他抬手虚按了两下,掌心带着沉稳的灵力波动,示意二人不必多言:“你们二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功劳自在人心,不必过谦。”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如同归巢的倦鸟,重新落回桌案上的黑色令牌,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凝重,仿佛那令牌上流转的阴邪之气,也染透了他眼底的光影,“旭长老,你方才说这令牌纹路似大胤秘卫之物,此事可有十足把握?”
旭无静捻着山羊须,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须髯,眉头依旧紧锁成一道深壑,沉声道:“老夫不敢断言十足,但至少有八成相似。当年我随先掌门入宫赴宴,恰逢先帝巡查秘卫营,侥幸远远见过一次秘卫令牌的形制。虽时隔近三十年,可那扭曲线条的走势、暗藏的阴刻纹路,与这块令牌上的图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皇家秘卫的令牌更为规整,线条间透着龙威内敛的正气,绝无这般蚀骨的阴邪之气。”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语气愈发沉重,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若此事属实,那便意味着地幽修士并非散兵游勇,背后定然有朝中势力在暗中支撑。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何能精准避开官府巡查,在西郊乱葬岗这般靠近都城之地布下阵法修炼——没有官场势力的掩护,断无可能如此行事。”
殿内诸位长老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的声响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轻却搅乱了原本凝滞的空气。左侧一位身着青灰色道袍的长老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旭长老,此事非同小可!大雍王朝立国三百余年,秘卫向来只听令于天子,怎么会与阴邪的地幽修士勾结?莫不是你看错了?”
旭无静转头看向那名长老,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笃定:“明意长老,老夫岂会拿此事戏言?当年先掌门曾特意叮嘱,秘卫令牌的纹路暗藏皇室秘辛,非亲传弟子不可妄议,老夫因此印象极深。这块令牌上的纹路,除了多了些地幽一族特有的阴冥符文,其核心走势与秘卫令牌别无二致,绝非巧合。”
昭阳郡主端着两只白玉瓷瓶走进殿内,瓶中盛放的凝神丹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恰好听到这话,脚步不由得一顿,瓷瓶与托盘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脸上的喜色如同被骤雨浇灭的火焰,瞬间褪去大半,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朝中势力?难道是……那些反对陛下推行新政的旧臣?”她虽久居边境,潜心修行,却也时常听闻山下传来的消息,知晓当今陛下登基三年,力推新政,削减世家封地,整顿吏治,引得不少手握重权的老臣怨声载道,暗中动作不断。
长归离没有直接回应,指尖轻轻敲击着令牌,发出的“笃、笃”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像是在掂量着此事背后牵扯的千钧分量。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墨色的衣袍上,青云纹样在光线下流转,却驱不散他周身的沉凝:“不管是哪方势力,与地幽修士勾结,已是触碰了青云门乃至整个正道的底线。”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山巅的寒松,历经风雨而愈发挺拔,“地幽一族修炼功法阴邪,以汲取阴气、残害生灵为代价提升修为,当年被先祖联合各大宗门封印于极北苦寒之地,如今重现人间,还与朝中势力勾结,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凌捷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杯中茶水溅起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眼中重新燃起锋芒,如同蓄势待发的利剑:“掌门,依弟子之见,此事不能拖延。既然已经掌握了令牌这条线索,不如即刻派人潜入都城调查,查清这令牌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他们与地幽修士勾结的目的何在,也好早做应对。若等他们羽翼丰满,恐怕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她性子向来果决,最见不得拖沓,想到那些地幽修士诡异的仪式,想到乱葬岗上弥漫的阴寒之气,心中便隐隐不安,仿佛有一场滔天巨浪正在暗中酝酿。
苏清鸢轻轻颔首,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先前因凝神破阵而产生的酸胀感虽已缓解,却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对方的狡猾与难缠,她补充道:“阿捷所言极是,但此事需极为谨慎,万万不可鲁莽。都城乃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官场与江湖势力盘根错节,且对方既能与地幽修士勾结,定然在朝中根基不浅,势力庞大。若贸然派人调查,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不仅查不到实质性的线索,反而可能危及调查弟子的性命,甚至给青云门招来灭顶之灾。”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沉稳而有条理:“或许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分两步行事。其一,先派人暗中监视西郊乱葬岗一带,看看那些地幽修士是否还会返回,若能擒获一两名活口,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其二,查阅宗门古籍,尤其是关于大胤王朝秘卫、地幽一族历史的记载,看看是否有关于这种令牌纹路的更多描述,或许能找到更直接的线索,弄清这股势力的来历。”
长归离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认同苏清鸢的稳妥之计:“清鸢说得有理,行事当三思而后行,不可逞一时之勇。凌小姐,你刚从险境归来,身心俱疲,先歇息一日,好好调养气息。明日一早,便带着两名身手矫健、心思缜密的弟子,暗中探查乱葬岗及周边动静,切记不可暴露行踪,若遇危险,不必恋战,以自保为重,及时返回宗门禀报。”
“嗯!”凌捷起身领命,动作干脆利落,腰间的剑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锋芒,她微微躬身,玄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地面,不见半分拖沓。
“清鸢,”长归离又看向苏清鸢,语气温和了些许,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你心思缜密,学识渊博,古籍阁中关于大胤秘卫、地幽一族的记载,便劳烦你多费心查阅。那些孤本残卷年代久远,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若是遇到看不懂的古符文,可随时请教旭长老。”
“明白,定不辱使命。”苏清鸢亦起身应下,身姿挺拔如竹,眉宇间不见半分疲惫,反倒透着几分迎难而上的坚定,她躬身行礼,月白长衫的裙摆展开,如同绽放的昙花,优雅而不失风骨。
旭无静看着两人有条不紊地领命,捻须点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再次蹙起,开口道:“掌门,还有一事需格外留意。那令牌上的阴邪之力极为诡异,蕴含着精纯的冥土之气,寻常修士稍有触碰,怕是便会被侵蚀心神,修为受损。待会儿我便去丹房炼制几枚驱邪符,再备上一些凝神静气的丹药,给凌小姐和苏小姐带上,以防万一。另外,古籍阁中部分孤本年代久远,书页上可能残留着上古灵力或阴邪气息,清鸢查阅时需多加小心,最好随身携带一枚清心玉符,若有不适,即刻停手。”
“有劳旭长老费心。”长归离拱手致谢,语气诚恳,“有长老坐镇,我心中也安稳不少。”随即,他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殿内诸位长老,沉声道:“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关乎正道安危,更关乎天下苍生,诸位务必严守秘密,不得外传半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打乱我们的部署。后续行动,待凌捷与清鸢有了进展,我们再另行商议。散会吧。”
“遵命!”诸位长老齐声应下,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对掌门的绝对信服,他们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后,便陆续退出了议事殿,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的凝重气氛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风穿过殿外的松林,带来阵阵松涛声,如同低沉的吟唱,夹杂着晨露与草木的清香,与殿内残留的阴寒之气截然不同。凌捷抬手抹去额角残留的薄汗,指尖触到一片冰凉,那是晨露与汗水混合的温度,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苏清鸢,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阳光:“歇息一日,明日便又要动身了,可有信心?”
苏清鸢浅浅一笑,阳光落在她眉眼间,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眼底清亮如溪,映着蓝天白云:“有啊捷在,清鸢自然有信心。只是此次探查,需比上次更加谨慎,那些地幽修士吃过一次亏,定然早有防备,说不定还会设下更阴险的陷阱。”
“放心。”凌捷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泥点尚未擦拭,却更显锋芒,她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自有分寸,此次定会小心行事,定护你周全。再说,我们二人配合默契,哪怕遇到险境,也能从容应对。”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信任与默契,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弟子居所的小径上。阳光洒在小径两旁的青竹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清风拂过,竹影摇曳,衣袂翻飞间,既有江湖儿女的飒爽不羁,又有面对险境的沉稳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