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立在断魂崖边,猩红法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三十万黑暗大军在他身后寂静无声,唯有军旗撕裂空气的呼啸。天穹被魔法染成血红色,映照着他左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直劈而下,划过紧闭的左眼,终止于紧抿的唇角,像一道永恒的诅咒。
“阿左亚。”他轻唤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魔法侵蚀后的嘶哑,“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
那道三十厘米的刀疤突然灼热起来,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就像十七年前,阿左亚的剑留下的不只是这道疤,还有一个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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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青云山上,还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少年。
“北辰!接剑!”
白衣少年阿左亚凌空翻身,木剑划出完美弧线。被唤作北辰的黑衣少年朗声大笑,纵身跃起,双剑在空中相击,发出清脆声响。二人落地时相视而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是天下第一剑客阿左亚与未来黑暗巫师北辰最后的纯真年代。
那时的北辰,面容如玉,眉眼如画,是青云山上最受师妹们瞩目的弟子。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如晨星,笑起来时弯成月牙,让最严厉的师叔都忍不住缓和脸色。
“北辰师兄将来定会成为像师父那样的大侠!”小师妹们常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只有阿左亚知道,这个看似阳光的师弟内心深处藏着怎样的不安。北辰是师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襁褓中只剩半截玉佩相伴。这份来历不明的身世,成了他心中永远的刺。
“管他什么出身!”阿左亚常拍着他的肩膀,“你我兄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北辰只是笑笑,那笑容背后藏着阿左亚读不懂的阴霾。
青云剑派的规矩,每代只出一名天下第一。所有人都认定,这个称号将在阿左亚与北辰之间产生。
“我才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北辰在后山瀑布下对阿左亚说,“这世间,唯有剑与兄弟,不可辜负。”
阿左亚望着水雾中北辰真诚的面容,重重地点头。
他们谁也没想到,命运的转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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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春,青云山下来了一个叫温柔的女子。人如其名,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时仿佛整个寒冬都会融化。
她是江南文儒之女,家中遭难,特来投奔青云剑派寻求庇护。
“小女温柔,见过各位师兄师姐。”她盈盈一拜,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间与北辰相撞。
那一刻,北辰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温柔被安排在藏书阁整理典籍,北辰主动请缨协助。他们一起修复古籍,讨论剑理,漫步在后山的桃花林中。
“北辰师兄为何总是一个人练剑到深夜?”温柔提着灯笼,在漫天星辰下找到汗流浃背的北辰。
北辰收剑入鞘,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别无所有,唯有手中剑。”
温柔轻轻为他拭去额角的汗水:“你还有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北辰封闭的心扉。
然而,温柔的到来同样引起了阿左亚的注意。不同于北辰的含蓄,阿左亚对温柔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会在她窗前舞剑,会为她采摘最险峻悬崖上的雪莲,会在全派弟子面前宣称:“温柔姑娘,我阿左亚此生非你不娶。”
师兄弟们开始起哄,认为阿左亚与温柔是天生一对。
“也只有大师兄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温柔姑娘。”
“是啊,北辰师兄虽然也不错,但终究比不过大师兄。”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北辰心上。更让他痛苦的是,温柔开始回避他,而对阿左亚的笑容越来越多。
“北辰,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一定会祝福我们的,对吗?”阿左亚搂着北辰的肩膀,意气风发。
北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裂痕,就这样在兄弟之间悄然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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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爆发是在那年中秋。
全派欢宴,北辰多饮了几杯,独自离席醒酒。在回廊转角,他遇见了同样离席的温柔。
月光如水,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北辰师兄...”温柔轻声唤他,“我有话对你说。”
她靠近一步,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北辰鼻尖:“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北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这时,阿左亚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他看见的是温柔依偎在北辰怀中低语的画面——虽然事实是温柔正在北辰耳边说:“明日寅时,后山桃林,我等你。”
“你们!”阿左亚目眦欲裂。
“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北辰急忙解释。
但阿左亚已经拔剑而出:“北辰!我视你如亲兄弟,你竟如此对我!”
那一夜,青云山上最耀眼的两颗星辰兵刃相向。
双剑交击的声音惊动了整个门派。众人赶到时,只见阿左亚的剑尖滴着血,北辰捂着脸跪倒在地,指缝间鲜血淋漓。
“这一剑,断你我兄弟之情!”阿左亚声音冰冷,“从此恩断义绝!”
谁也没看见,站在人群后的温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北辰被逐出师门的那天,无人送行。只有山门外等候的温柔,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走向他。
“北辰,现在你只有我了。”她伸手想触摸他脸上的伤疤,却被北辰避开。
那道从额角到嘴角的刀疤,深可见骨,彻底毁了他俊美的容颜。左眼虽然保住了,视力却大不如前。
“为什么?”北辰盯着温柔,“为什么你要同时对我和阿左亚示好?”
温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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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云山后,北辰带着温柔浪迹天涯。
他的剑法因脸上的伤疤而变得诡异难测,出手狠辣,很快在江湖上赢得了“刀疤剑客”的名号。然而每到深夜,那道伤疤就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被背叛的过去。
更让他不安的是温柔的变化。她开始频繁夜出,身上常常带着奇怪的香料气味。问起来,只说是去庙里上香或者采购女子用品。
直到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北辰在一处破庙中找到了真相。
庙中烛火通明,温柔身着黑袍,站在一个诡异的法阵中央。四周环绕着蒙面人,他们吟唱着北辰从未听过的咒语。
“黑暗之神啊,接纳您虔诚的仆人吧!”温柔高举双手,黑色的能量从法阵中涌出,缠绕着她的身体。
“温柔!”北辰冲进庙内。
温柔回过头,双眼已变成纯黑色:“你来了,北辰。”
原来,温柔根本不是什么江南文儒之女,而是黑暗教派派遣的卧底。她的任务就是离间青云剑派最出色的两名弟子,为黑暗势力扫清障碍。
“为什么选中我?”北辰感到心如刀绞。
“因为你是千年难遇的暗黑体质,北辰。”温柔,或者说应该叫艾,声音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柔情,“你脸上的伤疤,是开启你体内黑暗力量的钥匙。阿左亚那一剑,实则是帮了我们大忙。”
北辰拔剑相向,但那些黑暗信徒太多了。重伤之下,他被迫退入教派禁地——暗黑深渊。
在那里,他面对了一个抉择:死亡,或者接受暗黑魔法的传承。
“仇恨吧,北辰。”深渊中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恨那些背叛你的人,恨这个对你不公的世界。接受我的力量,你将无所不能。”
脑海中闪过阿左亚冰冷的剑锋,师兄弟们鄙夷的目光,还有温柔虚伪的笑容...北辰闭上双眼,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瞳孔已变成血红色。脸上的刀疤闪烁着诡异的黑光,仿佛有生命在下面蠕动。
“从今天起,北辰已死。”他对着深渊起誓,“我是暗黑巫师,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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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足以让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剑客,变成令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黑暗巫师。
北辰,如今自称“修罗”,成为了红色方阵营的首席巫师。他脸上的刀疤不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力量的象征——据说那疤痕中蕴藏着被他吞噬的万千怨灵。
他推翻了黑暗教派原来的首领,将温柔囚禁在魔法结界中。
“你给了我黑暗,我还你永恒囚笼。”修罗对着结界中日渐憔悴的温柔冷冷地说。
红色方在他的带领下迅速扩张,铁骑踏遍三国七十六城。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城池化为废墟。修罗的名字成了父母吓唬小孩的噩梦:“再不睡觉,暗黑巫师就来抓你了!”
然而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会站在高塔之巅,抚摸着脸颊上的刀疤,想起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阿左亚...”他喃喃自语,“你现在,可还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
此时的阿左亚,已是正道武林公认的领袖。他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看似人生美满。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书房里始终放着一把断剑——那是当年他与北辰结为兄弟时,共同折断的剑。
“我找了他十年。”阿左亚对妻子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妻子只是默默为他披上外衣,什么也没说。
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红色方的铁骑逼近了青云山——如今的武林盟总部。
决战,不可避免。
断魂崖上,昔日兄弟终于重逢。
阿左亚白衣依旧,只是眼角添了细纹,鬓角有了白发。他手中的“青云剑”嗡嗡作响,感应到主人的战意。
修罗站在他对面,猩红法袍在风中狂舞,脸上的刀疤仿佛活了过来,在黑魔法的作用下微微蠕动。
“北辰...”阿左亚声音颤抖,“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
修罗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北辰十年前就死在你的剑下了!阿左亚,这一剑之仇,我今天必报!”
法杖挥动,黑暗能量如潮水般涌向阿左亚。剑光闪烁,青云剑法发挥到极致,白芒与黑气在断魂崖上激烈碰撞。
观战的正邪双方都被这场战斗的惨烈所震撼。崖石崩裂,天地变色。
激战三天三夜,两人都已筋疲力尽。阿左亚的剑指着修罗的心脏,而修罗的法杖也对准了阿左亚的眉心。
“杀了我,”修罗喘息着笑道,“否则我必灭你满门。”
阿左亚的剑尖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一瞬,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冲上了断魂崖。
是被修罗囚禁多年的温柔,不知如何突破了结界。她面容憔悴,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美貌。
“住手!”她站在两人中间,“都是我的错!要杀就杀我吧!”
修罗愣住了,法杖上的黑光微微黯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温柔突然转身,手中匕首直刺修罗胸口!
“黑暗教派万岁!”她尖声叫道。
匕首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但倒下的不是修罗,而是挡在他身前的阿左亚。
“大哥!”北辰——那个已经十年没有用这个自称的黑暗巫师——失声惊呼。
温柔被随后赶来的正道高手制服,她疯狂地大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北辰抱住奄奄一息的阿左亚,手足无措地试图用黑暗魔法止血,却被阿左亚按住手。
“没用的...”阿左亚虚弱地笑着,“北辰...我的兄弟...我从未...从未真正恨过你...”
他的手轻轻抚摸北辰脸上的刀疤:“这一剑...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阿左亚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北辰仰天长啸,声音中的痛苦让天地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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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左亚的葬礼十分隆重。整个武林都来送别这位天下第一剑客。
北辰没有出席。他在断魂崖上坐了七天七夜,任风吹雨打,一动不动。
第八天黎明,他站了起来,脸上的刀疤似乎淡了一些。他解散了红色方的大部分军队,只留下一支精锐,更名为“赎罪之师”。
他来到了关押温柔的牢房。
十年的囚禁和黑暗魔法的反噬,已经让当年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得形同枯槁。看见北辰,她只是痴痴地笑。
“他死了...都死了...”她喃喃自语。
北辰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再无恨意,只有无尽的悲悯。
“我原谅你了,艾。”他轻声说,“也请你...原谅我。”
温柔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那一刻,她似乎恢复了片刻清明。
“北...辰...”她伸出手,想触摸他脸上的伤疤,就像多年前想做而没能做到的那样。
但她的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生命的气息从她身上彻底消失。
北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此后数年,大陆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疤面巫师。他亦正亦邪,时而残忍无情,时而救人于危难。没人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个阵营,也没人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
只有一则传说在民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你在断魂崖上看到一个对着月亮独酌的疤面人,不妨上前讨杯酒喝。他会给你讲一个关于兄弟、爱情与背叛的故事,故事结尾,他会抚摸着自己脸上的刀疤,轻声说:
“这世间的恩怨,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疤还在,但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