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冰晶,带着金属与消毒药水混合的冷冽气味。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从天花板垂直泻下,将房间中央那名被俘的“破梦人”成员笼罩其中,他一身毫无褶皱的纯白制服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晕,脸上那副光滑如镜的面具,则扭曲地映照出隔离窗外沈清弦与顾夜凝重而模糊的身影。他未被束缚,只是安静地坐在特制的合金椅上,但顾夜布置在房间四周的多重低频能量抑制场正无声运转,如同无形的沼泽,极大延缓着任何形式的能量凝聚与爆发,墙壁上隐蔽的传感器则如蛛网般捕捉着他最细微的生理波动。
顾夜紧盯着手中平板屏幕上流淌的数据瀑布,眉头紧锁:“生命体征平稳得异常,心率、呼吸、体温都维持在最低代谢水平。脑波活动……呈现出一种高度有序的、近乎绝对静止的阿尔法波,自主意识层面如同被冻结的湖面,深层防御机制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坚固。常规的审讯手段,无论是心理施压还是药物介入,恐怕都难以撼动分毫。”
“既然他的意识主动封闭,拒绝与外界沟通,”沈清弦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隔离窗,落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镜面面具上,“那我们便不再询问,而是直接‘聆听’他灵魂深处被烙印的信条。灵觉探知虽险,却是唯一能快速穿透这层冰封的方法。”她的指尖,那缕暗红色的“血蚕丝”悄然滑出,如同苏醒的毒蛇,在她指间缓缓游动,散发着不祥的灵光。
顾夜立刻反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不行!上次探查墨家成员的教训还不够吗?‘破梦人’的力量属性未知,这种极端的秩序与排斥性,对你的灵觉可能是剧毒!而且‘血蚕丝’刚平息反噬,不宜妄动。”
“正因为未知,才必须尽快弄清。”沈清弦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她侧过头,看向顾夜,眼神清澈而坚定,“墨家在暗处磨刀霍霍,‘破梦人’的目的不明,祖母的下落、‘守门人’的真相,还有你身上的诅咒……我们就像在黑暗的迷宫里摸索,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夜手腕上那枚微微发光的“同心结”,以及他下意识护在身前的左臂,“有它在,我能多一分把握。而且,你的‘织梦痕’……似乎天生克制他们的‘净化’之力,这是我敢于冒险的底气。”
顾夜与她对视良久,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知道,这是必要的豪赌。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劝阻,而是将“同心结”的链接灵敏度调整到极致,同时将自身的精神也高度集中,如同最忠诚的哨兵,监控着沈清弦每一丝生理与精神层面的变化。“我会守住这里,像锚点一样稳固。记住,一旦感觉冰层下有无法控制的暗流,立刻撤回!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沈清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闭上双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全部心神沉入一片空灵的寂静。她没有像之前对付墨家成员那样,以“血蚕丝”为钻头强行冲击,而是将其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灵觉触须,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小水母,带着极大的耐心与谨慎,开始缓慢地、迂回地渗透对方那如同极地冰盖般厚重、光滑且充满排斥力的精神壁垒。她的目标,并非散乱的记忆碎片,而是追寻着那股独特的、冰冷到近乎绝对的“秩序”与“隔绝”的本源频率。
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凶险。“血蚕丝”传递回来的,并非混乱的能量,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的“空”与“无”。每一次触碰,都仿佛要将她的灵觉本身也同化、分解为最基本的粒子,归于虚无。沈清弦的额头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身体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正赤身裸体立于万年冰原之上,承受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
顾夜紧盯着屏幕上疯狂报警的神经压力指标和剧烈波动的能量曲线,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沁出血来。他强忍着立刻中断连接的冲动,只是通过“同心结”,将自己的意志化为一道温暖而坚定的支撑,无声地传递过去。
就在沈清弦的灵觉几乎要被那绝对的冰冷彻底冻结、吞噬的刹那,“血蚕丝”凝聚的无数触须中的一缕,终于找到了冰盖上一条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因之前战斗和顾夜精神反击而产生的裂隙!
“就是现在!”
沈清弦心中默念,所有灵觉如同找到了泄洪口的激流,悍然涌入!
没有预想中的记忆画面或情感洪流,涌入她感知的,是一段段冰冷、清晰、不容置疑、如同用最坚硬的法则刻印在灵魂核心处的信条与信息流:
· 名讳与源起:“破梦人”。传承之古老,可追溯至文明蒙昧之初,远在沈家织梦、墨家操影之前。他们自诩为“现实”的守护者,清理一切“梦境”带来的混沌与不洁。
· 核心教义:梦境,是意识活动产生的无用“废热”,是干扰现实纯粹性的“噪音”与“污秽”。任何主动干预、编织、引导、乃至利用梦境的行为,无论初衷善恶,皆是对绝对现实秩序的亵渎,是必须被彻底“净化”的“畸变”与“病灶”。
· 终极使命:净化所有“畸变”源头。沈家传承的织梦技艺,墨家追求的操影之力,在他們眼中并无本质区别,皆为需要被根除的“病灶”。而其最终极的目标,竟是定位并彻底摧毁“大罗天”——这个在他们看来,是一切“梦境污染”的终极源头与温床。他们认为,唯有将“大罗天”这个梦境本源从存在层面彻底“归零”,才能实现两个维度的永恒隔绝,恢复现实的绝对纯粹。
· 结构与代号:组织层级森严,下级成员如同工蜂,只知执行命令与恪守信条,唯有晋升至更高层级,才能接触核心秘辛。眼前这名被俘者,代号——“白鸦”。
· “守门人”之秘:信息流在此处,如同撞上了某种古老的加密封印,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与干扰。但“血蚕丝”的凶戾与灵性,配合着沈清弦不顾一切的探知,终于强行撕裂了一道口子,一段被尘封的真相汹涌而出——“守门人”并未失踪,更未断绝!上一代的“守门人”,在遥远过去一场导致“大罗天”险些彻底失控、现实与梦境界限模糊的惊天巨变中(具体细节被强大的力量模糊化,只能感知到那是一场席卷天地的灾难),为维系界限不彻底崩塌,已燃烧殆尽自身所有,最终力竭而“融入”了大罗天的边界。他的意志、他的存在,化为了那道界限本身最核心的组成部分,如同一个活着的、永恒燃烧自己以维持封印的古老英灵,守护着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平衡。他在无尽的孤寂与等待中,等待着新的、有资格且愿意承载这永恒职责的继任者出现。
“呃啊——!”
沈清弦猛地切断了灵觉连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向后软倒。顾夜早已做好准备,一步上前,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稳稳接住,半抱在怀中,迅速将温和的安神药剂喂入她口中。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目光快速检查着她的状况。
沈清弦靠在他怀中,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密室方向,声音虚弱却带着巨大的震撼:“‘破梦人’……他们不是盟友,是比墨家更极端、更危险的……疯子!他们想……毁掉一切!”
她断断续续地,将感知到的冰冷信条与惊世之秘尽数道出。
顾夜听着,脸色也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当听到“破梦人”的终极目标竟是摧毁“大罗天”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而当沈清弦揭示“守门人”的真相,以及那沉甸甸的“等待”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复杂地落在了自己左臂那淡银色的“织梦痕”上。
密室内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代号“白鸦”的破梦人,依旧在抑制场中静坐,镜面面具反射着冰冷的光,仿佛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执行绝对秩序的冰冷造物。
“命运的丝线……”沈清弦靠在顾夜肩头,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原来早已将我们,将沈家、顾家、墨家、破梦人、守门人……所有的一切,都牢牢捆绑在了那座名为‘大罗天’的古老织机之上。”
墨家欲成为掌控织机的神,“破梦人”欲彻底毁掉织机以求纯粹的“虚无”,而“守门人”在用自己的存在维系着织机不毁不疯。而他们,沈清弦与顾夜,则不知不觉间,被抛入了这决定织机最终命运的漩涡中心,手中握着可能改变一切的、危险而脆弱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