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的成功,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阴霾中凿开了一线天光,让沈清弦与顾夜在沉重的压力下,终于喘息着站稳了脚跟,看到了凭借自身力量撬动棋局的可能。然而,这短暂的振奋并未驱散萦绕在老宅上空那无形的紧张。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阻力。墨家如同潜伏在深潭下的掠食者,耐心等待着猎物最松懈的瞬间;而那新近浮出水面的“破梦人”,则像是盘旋在风暴边缘的冷眼旁观者,其漠然的目光下,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图。
三日后的子夜,月色被浓重的乌云吞没,大地陷入一种近乎死寂的黑暗。连惯常的夏虫鸣叫都诡异地消失了,仿佛被某种庞大的、无声的威胁扼住了喉咙。沈家老宅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默地盘踞在夜色深处,唯有书房窗口透出的一豆灯火,是这片漆黑中唯一的、微弱的心跳。
书房内,沈清弦盘膝坐在蒲团上,掌心托着那枚流光溢彩的“同心结”,正借助其调和之力,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识海中“血蚕丝”反噬后残留的、如同黑色冰碛般的负面能量。顾夜则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分析着这几日外围传感器捕捉到的、那些若隐若现、如同幽灵般的异常能量波动图谱,试图从中找出规律的蛛丝马迹。
陡然间——
顾夜手腕上的微型终端与沈清弦掌心的“同心结”像是被同一根针狠狠刺中,同时发出了尖锐却极力压抑着的蜂鸣警报!虚拟屏幕上,代表入侵者的猩红光点,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毫无征兆地从老宅外围至少六个不同的方向骤然晕染开来,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中心合拢!
“最高警戒!敌袭!六人以上,战术队形,能量信号高度统一,阴冷蚀骨——是墨家的核心战力!”顾夜的声音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一把抄起靠在墙边的、一个装着各种应急装备的黑色战术挎包,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几乎就在他示警的余音还在梁间萦绕的刹那,老宅东南角方向,那层肉眼不可见、由古老阵法构筑的能量护罩,猛地爆发出一声沉闷如巨兽哀嚎的巨响!剧烈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般扩散开来,震得书房窗棂嗡嗡作响,案几上的茶杯也跟着跳了一下,茶水泼洒而出。浓郁的、仿佛活物般的墨色阴影,正附着在护罩光幕上,疯狂地腐蚀、渗透,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沈清弦骤然睁开双眸,眼底残存的一丝温润瞬间被凛冽的寒光取代。她长身而起,素手一翻,一缕暗红色的“血蚕丝”已如毒蛇出洞般悄然滑入指间,丝线微微震颤,散发出渴望饮血的森然杀意。“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她的声音冷彻骨髓。
两人身影如电,无需任何言语交流,便已默契地闪出书房,融入廊下浓重的阴影之中。顾夜凭借对老宅一砖一瓦的熟悉和设备提供的实时全景图,冷静而迅速地报出每一个敌人突破的具体方位、距离乃至能量强度;沈清弦则如同暗夜中执掌生死线的幽灵舞者,“血蚕丝”在她指尖变幻无穷,时而如无形的绊索悄然缠绕,阻滞敌人的突进步伐,时而如淬毒的鞭影裂空而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地抽向试图从视觉死角发起突袭的墨家杀手,逼得他们无法形成有效的包围合击。
然而,此次来袭的墨家之人,显然与之前画坊遭遇的杂兵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不仅个体实力强横,身法诡谲如烟,彼此间的配合更是刁钻老辣,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他们似乎对沈家织梦术的某些特性有所了解,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以某种诡异的身法或道具,险之又险地避开“血蚕丝”最致命的缠绕与侵蚀。他们的攻击重点,并非急于造成物理杀伤,而是集中在于干扰、消耗沈清弦的心神,试图让她无法全力施展织梦之术。
就在战况陷入令人焦灼的僵持阶段,一名身形尤其瘦小、如同鬼魅般的墨家袭击者,凭借一套飘忽不定、违背物理常识的步法,竟硬生生从“血蚕丝”交织的防御网中撕开一道缺口,手中一柄不过三寸长、通体漆黑、唯有尖端闪烁着一点幽蓝寒芒的短刺,如同毒蝎的尾针,悄无声息地直刺沈清弦毫无防备的后心命门!
眼看那淬着剧毒与阴寒能量的刺尖即将触及衣衫——
异变陡生!
“嗡——!”
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直接穿透耳膜、作用于灵魂本源的沉闷嗡鸣声,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战场!这声音并不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摇曳的穿透力与……某种冰冷的“净化”意味?与之伴随的,是数道纯白色的、毫无温度与情感可言的光束,如同来自天外审判之眼的目光,精准无比地从夜空中垂直落下!它们并非射向沈清弦或顾夜,而是不偏不倚地笼罩了那名即将得手的瘦小墨家袭击者,以及另外两个正在墙角阴影处飞快布设某种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墨色符阵的敌人!
被那纯白光束罩定的三名墨家之人,动作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彻!他们周身那浓郁阴冷的能量场,在这白光的照射下,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剧烈地波动、扭曲,然后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迅速溃散!那名瘦小袭击者更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净化!他们赖以藏形匿迹的墨色阴影,在白光下无所遁形,如同暴露在强光下的污渍,飞快地褪色、蒸发。
“是‘破梦人’!”顾夜瞳孔骤缩,瞬间判断出这第三方势力的身份,心中警铃疯狂大作。这些人的手段果然诡异莫测,竟然能如此直接、高效地干扰乃至“净化”与梦境相关的能量形态!
“破梦人”的突兀介入,瞬间将战场的平衡彻底打破。他们人数不多,仅有三人,皆身着材质奇特、毫无标识的纯白色紧身制服,脸上覆盖着光滑如镜、能反射出周围扭曲景象的白色面具,不见丝毫人类情感的流露。他们如同三台精密而冷漠的机器,不与任何一方进行交流,行动干脆、利落、高效。他们手中的武器也颇为奇特,似乎是某种能发射特殊能量频率的银色音叉或多棱水晶,其唯一的目标,似乎就是压制和清除场上所有显性的“异常”能量——尤其是墨家的阴影之力。然而,他们的白光在扫过沈清弦周身萦绕的织梦灵光时,也带着一种隐隐的排斥与压制意图,让她感到心神滞涩,如同置身于粘稠的胶水中。
一时间,原本清晰的敌我界限被彻底搅乱。墨家袭击者既要应对沈清弦那神出鬼没、刁钻狠辣的“血蚕丝”,又要分心抵挡“破梦人”那仿佛天生克制他们的诡异净化白光,原本严密的阵型瞬间大乱,显得左支右绌。而“破梦人”则如同没有任何偏袒的、冷漠的规则执行者,不分敌我地压制着场内所有超出他们认知范畴的“异常”能量波动。他们的白光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扫过沈清弦的方向,虽非刻意针对,却依旧带来一阵阵心神悸动、灵觉受阻的强烈不适感。
混乱中,一名“破梦人”成员似乎将一直依靠科技装备辅助作战、同时与沈清弦气息紧密相连的顾夜,也判定为需要“处理”的异常目标。他手中那奇特的音叉状武器微微调整角度,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刺目的纯白光束,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激射向顾夜的眉心!那光束并非物理层面的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与意识层面,带着一种强行“剥离”感知、抹除意识的恐怖效果!
顾夜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意识深处,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剥离、色彩尽失,一种即将失去自我、化为虚无的绝对恐怖,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和灵魂!
“顾夜!”沈清弦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胆俱裂,想也不想就要不顾自身消耗,强行催动“血蚕丝”的全部力量前去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起!
顾夜左臂衣袖之下,那淡银色的“织梦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刺目光芒!一股清凉而古老、带着某种亘古不变意味的力量,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自那印记中汹涌奔腾而出!这股力量并非向外攻击,而是瞬间在他识海之外,形成了一层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的精神屏障,牢牢护住了他的核心意识!
“破梦人”那足以净化墨家阴影、剥离常人意识的纯白光束,猛烈地撞击在这层突如其来的银色屏障之上,竟如同汹涌的激流撞上了岿然不动的礁石,被硬生生地偏折、滑开,竟无法侵入其分毫!不仅如此,顾夜在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意志交织,下意识地将这股被彻底激发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顺着“同心结”那玄妙的链接,反向震荡而出!
“砰!”
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波以顾夜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那名出手的“破梦人”成员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持着音叉的手臂剧烈颤抖,武器尖端发出一连串杂乱刺耳的频率鸣响,他本人也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白色面具之下,那双原本冷漠无情的眼睛,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惊疑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显然无法理解,一个看似主要依靠外物装备的“普通人”,为何能爆发出如此奇特、并且能完全免疫他“净魂之光”的精神抗性与反击力量!
顾夜自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正缓缓隐去灼热与光芒、却依旧残留着澎湃力量感的“织梦痕”,又感受着脑海中那清晰无比的、属于自身血脉力量的悸动与回响,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划过心间——顾家那困扰了无数代人的“永眠之咒”,这神秘的“织梦痕”,其背后所隐藏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枷锁与厄运……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变故,让混战的三方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墨家袭击者的首领见事已不可为,己方在“血蚕丝”与“净魂之光”的双重打击下已露败象,更兼出现了无法理解的变数,当机立断,发出一声尖锐短促、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唿哨。剩余几名墨家之人闻声,毫不恋战,身形如同炸开的墨滴,迅速化作几道模糊的残影,融入周围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遁逃而去,干脆利落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三名“破梦人”,在深深地、毫无情感地看了一眼顾夜和沈清弦,目光尤其在顾夜那刚刚平息下来的左臂位置停留了一瞬之后,也并未选择追击溃逃的墨家。其中两人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向后轻飘飘地退去,准备撤离。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沈清弦眼神一厉,之前被多方压制、被动迎战的怒火,连同“血蚕丝”中尚未完全平复的凶戾之气,再次被引动。她与顾夜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意瞬间相通。
顾夜强忍着脑海中因力量初次爆发而产生的阵阵眩晕感,瞬间通过“同心结”将那名为首的、被顾夜精神力量反震后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线的“破梦人”成员身上微弱的能量波动特征牢牢锁定、放大、定位。沈清弦则心领神会,全力催动“血蚕丝”,那暗红色的丝线不再分散攻击或防御,而是骤然凝聚成一股,如同拥有自主生命的暗红蛟龙,以超越之前数倍的速度与精准度裂空而去!这一次,丝线并非旨在杀伤,而是灵巧至极地、如同拥有智慧般,避开了对方可能的格挡,精准地缠绕上了那名“破梦人”的脚踝关节处,猛地回扯!
那人猝不及防,重心瞬间失衡,“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他还想挣扎,袖中似乎有某种白色光芒开始凝聚,但顾夜已如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般扑至身前,手中一个闪烁着蓝色电弧的微型电击器,毫不犹豫地按在了他颈侧的神经簇上!
“噼啪!”一声轻微的电流爆响。
强大的非致命性高压电流瞬间瘫痪了他的运动神经系统,白色面具下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不甘地闭合,整个人彻底软倒,陷入了深度昏迷。
另外两名已然退出一段距离的“破梦人”成员,冷漠地回头看了一眼这边同伴被俘的情景,没有任何试图救援的意图,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未曾流露。他们只是如同执行完既定程序的机器,身形再次几个闪烁,便彻底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们的出现,仅仅是一场冰冷的幻影。
激烈的战斗,如同它开始时那般突兀,戛然而止。
老宅外围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散发着焦灼的气息,地面上战斗留下的坑洼与狼藉,以及那个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一身纯白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的俘虏。
沈清弦微微喘息着,平复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与灵力和杀意,将那缕立下大功的“血蚕丝”缓缓收回体内。她与顾夜并肩而立,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名昏迷的“破梦人”成员身上。
墨家遁走,“破梦人”受挫被擒。这一场混乱、突兀而危险的三方弈棋,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以他们的险中求胜,暂时扳回一城而告终。
然而,无论是沈清弦还是顾夜,心中都无比清楚,这仅仅是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混乱的序幕。脚下这片土地的宁静早已被彻底打破,而擒获的这名“破梦人”,或许将成为他们撬开这第三方神秘势力坚硬外壳,窥探其真正意图与秘密的第一把,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把钥匙。
夜色,愈发深沉了。东方遥远的天际,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预示着漫长而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也预示着第二卷的终章,将以对这名俘虏的审讯,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谜团与抉择,作为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