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墨色锦缎,将沈家老宅严密地包裹起来。连续数日的高度戒备与苏婉梦中那“空洞”带来的无形压力,让宅院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放在织机旁的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沈清弦的身影投在身后布满古籍的书架上,摇曳不定。
她独自站在那架承载了沈家无数代织梦者心血的古老织机前,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的指尖,正轻轻拂过一卷色泽暗沉、在灯光下泛着类似凝固血液般幽光的丝线胚料——那是炼制“血蚕丝”的基础。
“血蚕丝”……这个名字在沈家传承中代表着禁忌与力量。古籍以朱笔警示:取极阴之地“血玉蚕”所吐之丝为基,以织梦者心头精血为引,辅以秘传心法锤炼,可成至凶至厉之丝。织物坚韧无双,更能承载杀伐意念,专破邪祟能量。然炼制过程,犹如与虎谋皮,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丝中凶戾之气反噬,轻则灵台蒙尘,重则精血枯竭,神魂俱损。
“吱呀——”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顾夜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到织机前沈清弦的背影,以及她手中那卷不祥的暗红丝线,眉头立刻蹙紧。他手中拿着刚刚调试完毕的便携生命监测仪,屏幕上幽幽闪烁着沈清弦此刻相对平稳的生理参数。
“你确定要走这一步?”他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理性告诉他,这是在已知危险中寻求突破,但某种超出理性范畴的情绪,却让他喉头发紧。
沈清弦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卷胚料上,声音平静,却像结了冰的湖面,下面涌动着暗流:“墨家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苏婉梦里的‘东西’……更是远超想象。坐以待毙,不是沈家的风格。我需要一张能网住敌人,也能护住自身的‘盾’,或者说……一根能刺穿迷雾的‘针’。”
她说着,从旁边一个紫檀木盒中,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银质小刀。刀身狭长,刃口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凝的幽光,刀柄处雕刻着细密繁复的安神符文,此刻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稳稳持刀,右手腕内侧肌肤白皙,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刀尖落下,并非蛮横切割,而是以一种玄妙的角度轻轻一划,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渗出的并非普通鲜血,而是几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液体——这是蕴含着她生命本源与心神之力的心头精血。
血珠滴落在暗红色的胚料丝线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嗞”响,仿佛冷水滴入滚油。那原本沉寂的丝线骤然“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精血,表面瞬间泛起一层流动的、令人不安的血色光泽,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苏醒的毒蛇,猛然从丝线上窜起,直扑沈清弦的心神!
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她立刻盘膝坐上织机前的蒲团,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起来,指尖精准地牵引住那缕变得异常活跃、甚至试图反噬其主的“血蚕丝”,开始了最为凶险的心神锤炼。
几乎在她开始的同一时刻,顾夜面前的监测仪器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心率一百八,持续上升!一百九!两百!”顾夜的声音又快又急,目光死死锁住屏幕,“血压超标!交感神经极度兴奋!核心体温异常下降,体表出现低温斑块!能量代谢率……老天,超过基准线百分之四百五十!”他的额角青筋微凸,语速快得像在报丧,“脑波图谱显示前额叶控制区与边缘系统情绪区激烈对抗!她在用意志强行压制反噬!”
织机前,沈清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汗水几乎是瞬间就从每一个毛孔涌出,浸透了她的深色衣裤,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她的嘴唇苍白干裂,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血蚕丝”在她指尖疯狂挣扎,传递来的不再是丝线的质感,而是如同握住了一条冰冷滑腻、力大无穷的活物,凶戾的气息化作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和混乱暴虐的幻象,疯狂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试图将她拖入疯狂的深渊。
顾夜看着屏幕上代表她生命能量储备的曲线如同断崖般直线下跌,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出手强行打断这自杀式的行为,但理智狠狠拉住了他——此刻中断,能量反冲,她必死无疑!他只能死死攥紧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一字一句地报出数据:“能量融合度……百分之五十八……六十三……清弦,坚持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灯光下,沈清弦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那暗红色的丝线吞噬。
终于,当顾夜几乎要从喉咙里吼出那个数字时,屏幕上的融合度进度条猛地跳到了百分之百!所有狂暴的能量波动在刹那间归于一种内敛的、深沉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
成功了。
沈清弦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顾夜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在她倒地前的一刹那冲上前,手臂一揽,将她冰凉轻软的身体稳稳接住。触手那惊人的低温与虚弱的重量,让他的心狠狠一揪。他迅速将她横抱而起,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窗下的软榻上。他熟练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特效药剂,撩开她汗湿的衣袖,为她注射高能营养剂和强效镇静剂。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沈清弦毫无血色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顾夜半跪在榻前,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那双惯常锐利冷静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心疼。
“何必……如此……”他低哑地吐出几个字,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诘问这残酷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沈清弦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眸底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坚韧。她微微动了下手指,感受到那缕蛰伏在体内、如臂指使的“血蚕丝”传来冰凉而强大的联系感,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就在这时,顾夜放在书案上的一个微型监控终端发出了低沉持续的蜂鸣。他立刻起身查看,屏幕上,一个模糊的红外影像显示,一个穿着兜帽衫、形迹鬼祟的人影,刚刚在沈家老宅外围墙的阴影处,放置了某种东西后迅速离去。
“是墨家的人,”顾夜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刀,“来留下追踪或监视的标记。”
沈清弦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身体的虚弱感。她抬起右手,指尖那缕新炼成的“血蚕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暗红色细蛇,悄无声息地滑出,在她指尖缠绕盘踞。
“来得正好,”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便用他们,来为这‘血蚕丝’开锋,看看它是否真如记载所言……能循迹追魂,不死不休。”
她凝神静气,将一丝微弱的追踪意念注入“血蚕丝”。那暗红色的丝线猛地一颤,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毒蛇,绷得笔直,锐利的线头坚定不移地指向了那人消失的方向。同时,丝线本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与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属于墨家的阴冷气息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走!”顾夜眼神一凛,立刻上前搀扶住沈清弦。两人不再迟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凭借着“血蚕丝”的指引,悄然追踪而去。
穿过寂静的街巷,绕过午夜无人的公园,那缕“血蚕丝”始终指向明确。最终,在距离老宅数条街外的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阴暗巷口,他们堵住了那个刚刚完成标记、正准备点燃一支烟放松一下的兜帽衫男子。
那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回头,兜帽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眼神凶狠的脸。他看到沈清弦和顾夜,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狠戾,右手迅速摸向腰间!
然而,沈清弦的动作更快!
她指尖轻弹,那缕“血蚕丝”如同暗夜中夺命的血线,激射而出!它不是攻击肉体,而是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了那人周身隐隐波动的、属于墨家的阴冷能量场!
“呃啊——!”
仿佛烧红的铁丝烙在了灵魂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周身阴冷气息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溃散,刚摸到武器的手瞬间僵直,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痛苦地蜷缩起来!
顾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贴近,一记迅捷如电的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颈侧。那人眼白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顾夜蹲下身,撩开那人后颈的衣领。一个清晰的、仿佛由活体墨汁勾勒而成、还在微微蠕动变化的诡异标记,赫然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
墨家印记。
他们终于,抓住了通往敌人核心的第一条活生生的线索。夜色更深,巷口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