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带来的冰冷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沈清弦心头,挥之不去。那潦草字迹间透露出的绝望与警示,如同无形的丝线,将她与七年前的迷雾紧紧缠绕。她将自己禁锢在书房一整日,窗外光影流转,她却浑然不觉,只反复咀嚼着那最后的几页,指尖几乎要将那粗糙的蓝色布面摩挲出洞来。
“城西,‘听雨’旧画坊……”
这地名,是绝望中的唯一路标,是祖母在沉没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涟漪。她必须去,立刻,马上。墨家的阴影已如实质般迫近,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次袭击会在何时何地降临。
当最后一抹天光被墨色吞没,沈清弦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长发紧紧挽起,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她推开书房门的瞬间,发现顾夜已然伫立在廊下的阴影里,仿佛早已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同样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作战服,材质特殊,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不反光,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冷峻。
“你要去那个画坊。”他的声音低沉,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判断。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思绪。
“是。”沈清弦没有迂回,“日记指向那里,祖母失踪前最后去过的地方。墨家,可能也在盯着。”
“我跟你一起。”顾夜迈步上前,语气不容置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一个造型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便携设备,屏幕幽幽亮着,“多功能环境探测仪,集成了夜视、热成像、空气成分初步分析以及能量残留探测。有些痕迹,肉眼看不见。”
沈清弦看着他,没有拒绝。此刻,多一份力量,多一种视角,便是多一线生机。祖母日记中提及的“守门人”无踪,“大罗天”凶险,她不能再孤身犯险。
两人如同夜行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避开老宅可能的眼线,驾车融入沉寂的都市脉络。越是靠近城西,城市的繁华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破败、荒凉,以及被遗忘的腐朽气息。路灯稀疏而昏暗,将废弃厂房和歪斜老屋的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影。
“听雨画坊”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待拆迁区域的深处,是一栋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双层木楼,飞檐一角已然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内部。院门的木板上布满虫蛀的孔洞,虚掩着,在夜风中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呻吟。
顾夜举起探测仪,屏幕上的热成像画面呈现出一片毫无生机的深蓝色,唯有几只老鼠大小的热源在角落快速移动。“初步扫描,无生命体征。”他低语,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松懈,“空气成分显示……霉菌孢子浓度超标,还有……微量的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类似……陈年墨汁混合某种腐败植物的气味。”
沈清弦心中一凛,指尖已悄然捻住一缕“素心锦”,丝线在她指间泛着微不可察的柔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如同默契的搭档,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院门。
院内,荒草疯长,几乎齐腰深,带着夜露的湿冷。小楼的门窗大多破损不堪,黑洞洞地张着,像是无数只失明的眼睛。顾夜调整探测模式,一道无形的扫描波束掠过建筑主体。“结构稳定性差,多处木质腐朽,小心脚下。”
他们踏入画坊内部。手电光柱刺破黑暗,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画架倾颓,如同被折断的骨架;无数泛黄、脆化的画纸散落一地,被脚印和霉菌共同侵蚀;颜料盒翻倒,干涸的色块在地上凝结成丑陋的斑痕。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陈腐的味道。
这里,显然经历了不止一次的、粗暴至极的翻查。
沈清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走到一个被暴力撬开、铁皮扭曲的旧式保险柜前,里面空无一物。书桌的所有抽屉都被拉出,里面的东西被胡乱抛洒,一些账本、信札的碎片混在垃圾之中。
“有人在我们之前,进行了彻底的‘清理’。”顾夜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从桌角的裂缝里,拈起几粒极其细微的、深近乎黑的颗粒,在光线下泛着不自然的哑光。他取出一个真空密封袋,动作精准地将颗粒收集起来,“成分待分析,但初步形态比对,与你描述的墙外‘墨痕’残留物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七十。”
墨家!他们果然抢先了一步!
沈清弦闭上双眼,竭力平复焦躁的心绪,将自身的灵觉如同蛛网般缓缓铺开,试图在这片被破坏和污染的精神废墟中,捕捉任何一丝可能残存的、属于祖母的意念碎片或熟悉的梦境频率。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茫死寂。仿佛这里所有的“记忆”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吞噬了。唯有那股若有若无、如同冰冷触手般的阴寒气息,依旧顽固地缠绕在空气里,试图侵蚀她的感知——那是墨家力量留下的、充满恶意的精神污染。
“没有……祖母什么也没留下……”她睁开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愤怒。
就在此时,顾夜手中的探测仪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却低沉的“滴滴”警报!屏幕边缘,数个微弱的、几乎与环境背景融为一体的热源信号一闪而过,随即又迅速隐匿!
“小心!有埋伏!至少五人,呈包围态势!”顾夜低喝一声,猛地将沈清弦向后一拉,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绷紧!
几乎在他出声警示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破损的窗洞、甚至他们头顶朽烂的阁楼地板破口处悄无声息地落下!这些人全身笼罩在哑光的黑色夜行衣中,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动作迅如闪电,配合默契,瞬间封堵了所有可能的退路,手中持有的是一种非金非木的黑色短刺,刺身流动着幽暗的光泽,显然并非凡铁。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袭击在瞬间爆发!
其中两道黑影直扑沈清弦,短刺带起阴冷的劲风,直指她周身要害!沈清弦反应极快,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飘退,同时指尖“素心锦”如灵蛇出洞,不是硬撼,而是巧妙地缠绕向对方的手腕与脚踝,试图阻滞其行动。
但另一人的攻击已从侧翼袭至,角度刁钻狠辣!
“低头!”顾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贴近,一手格开正面之敌,另一手竟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扣住了侧面袭击者持刺的手腕!他五指如铁钳般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袭击者闷哼一声,短刺脱手落地!顾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顺势一记凌厉的手刀劈在对方颈侧,那人软软倒地。
他的格斗技巧,绝非普通的防身术,而是经历过严酷实战锤炼的杀人技,高效、精准、冷酷。
然而,就在他解决侧翼威胁的瞬间,最初被他格开的那名袭击者以及另外两人,三柄幽暗的短刺已同时从不同角度刺向他背心空门!
沈清弦看得分明,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想也不想,指尖“素心锦”光芒微涨,数缕丝线激射而出,不是攻击,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于顾夜身后交织成一道极淡、却韧性极强的无形屏障!
“嗤啦!”
短刺刺入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速度骤然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给了顾夜反应的时间!他猛地旋身,避开了最致命的两刺,但第三刺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带着阴冷力道的刺尖划破了他左臂外侧的衣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在黑色布料上洇开深色痕迹。
“顾夜!”沈清弦失声喊道,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攫住了她。
顾夜却只是眉头微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出鞘的寒刃。他右腿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直接将那名伤他的袭击者踹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再动弹。他看也不看,反手捞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黑色短刺,格挡住另一人的攻击,金属交击竟爆出一溜细小的火花!
沈清弦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全力配合。她的丝线不再仅仅是防御和干扰,时而如鞭抽击,时而如索绊阻,虽无法造成致命伤,却极大地限制了剩余两名袭击者的行动,为顾夜创造了绝佳的攻击机会。
领头的那名面具人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尖锐却短促的唿哨。剩余两人毫不恋战,虚晃一招,身形如同融化在阴影中一般,借助画坊内复杂的地形,迅速退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画坊内,重归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埃与霉味,弥漫在空气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却凶险至极的搏杀。
沈清弦立刻冲到顾夜身边,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皮肉翻卷、血流不止的伤口,脸色发白:“你的伤!必须马上处理!”
顾夜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依旧站得笔直,摇了摇头:“暂时死不了。先看看那个。”他示意那个被他拧断手腕、又被手刀劈晕,未能逃脱的袭击者。
沈清弦强忍着手臂伤处传来的阵阵阴冷刺痛感——那是短刺上附着的某种力量在侵蚀——蹲下身,深吸一口气,揭开了那名昏迷袭击者后颈的衣领。
在那里,一个清晰的、仿佛由浓墨滴落又自然晕染开形成的诡异标记,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墨迹似乎还在微微流动,散发着与画坊内残留的、以及墙外痕迹同源的阴冷气息。
墨痕!
墨家独有的标记!
沈清弦缓缓站起身,与捂着伤口的顾夜对视。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间洒落,照在两人凝重无比的脸上。
墨家,不再仅仅是传说和暗处的窥视。他们,已经亮出了獠牙,染上了血色。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