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晨总是来得格外早。
东方的云海还没被曦光染透,凌霄殿外的玉阶上已浮起薄薄一层仙雾,檐角垂落的鎏金铃被穿堂的风拂过,叮咚声漫过殿宇,混着殿内隐约的仙乐,织成天界独有的肃穆与清宁。文武仙官按品阶列于殿中,青衫紫袍映着殿内悬着的九盏琉璃仙灯,灯芯跳动的光落在金砖地面上,连影子都透着规整。
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不是仙官觐见时的靴声,倒像是云絮落地般轻软。众仙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缓步走入,袍角绣着暗纹云浪,行走间似有流云随身,腰间系着一枚水色玉佩,垂落的穗子纹丝不动——显然是用了敛气的术法,怕惊扰了殿内的庄重。
男子走到殿中玉阶下,抬手拂过衣摆,屈膝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声音温和如浸了晨露的竹:“云阶渊使者沈砚,携两界盟约,叩见九重天帝君。”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既没有初入凌霄殿的局促,也没有面对天帝的畏缩,连语调都平稳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殿上的天帝放下手中的玉圭,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也有几分对云阶渊的考量——这云阶渊居于天地缝隙间,向来与九重天少往来,今日突然派使者送盟约,倒有些出人意料。
“沈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天帝的声音透过殿宇传开,带着天界至尊的威严,“云阶渊此次递盟,是有何用意?”
沈砚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眉眼间没有锐利的棱角,反而透着几分温润。他手中捧着一卷用鲛绡裹着的盟约,指尖落在鲛绡的暗纹上,动作轻柔:“回帝君,云阶渊与九重天同属三界,近年察觉天地间灵气异动,恐有祸端将至。我主认为,两界当摒弃过往疏离,结为盟约,他日若有危机,也好共护苍生。”
这话合情合理,殿内的仙官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大多觉得可行。天帝沉吟片刻,伸手示意身旁的司礼仙官接过盟约,目光又落回沈砚身上:“云阶渊有心了。只是不知,沈使者此次前来,除了递盟,是否还另有要事?”
沈砚刚要回答,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银甲的天兵捧着兵符,神色慌张地闯入殿中,单膝跪地:“启禀帝君!南境突发妖兽叛乱,数万妖兽聚集在苍梧城外围,已攻破三座凡人村落,苍梧城主派人求援,请求战神殿下领兵镇压!”
“妖兽叛乱?”天帝皱起眉,手指在玉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近期南境一向安稳,怎会突然出这种事?”
司兵仙官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帝君,据探子回报,此次叛乱的妖兽并非寻常品类,似是受了某种力量惊扰,变得异常狂暴,且数量还在增加。苍梧城兵力不足,若不尽快支援,恐怕凡人城邦会有覆灭之危。”
天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中仙官,最终落在“战神”的空位上——那是凌昭的位置,常年空置,只因这位九重天战神大多时候都在边境巡查,或是领兵平乱,鲜少留在凌霄殿。
“凌昭呢?”天帝问道,“即刻传她回殿,领兵前往南境。”
“回帝君,”司兵仙官面露难色,“战神殿下昨日便已察觉南境灵气异常,带着亲卫先行出发了,临走前留下话,说会先去苍梧城稳住局势,待帝君调派援军后再合兵镇压。”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仙都知道,凌昭身为战神,自出生在天界战台那日起,便背负着“镇守三界”的宿命。她性子刚毅,战力更是九重天顶尖,凡有叛乱,只要她出手,大多能迅速平定。可此次妖兽异动蹊跷,她只带亲卫先行,未免太过冒险。
沈砚站在一旁,听到“凌昭”二字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抬眼看向天帝,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笃定:“帝君,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使者但说无妨。”
“云阶渊的秘术,最擅长控场困敌,尤其对受灵气惊扰的异兽,有独特的压制之法。”沈砚缓缓说道,目光扫过殿中焦虑的仙官,“如今战神殿下孤身前往南境,局势不明,臣愿以云阶渊使者的身份,前往南境协助战神殿下。一来可尽两界盟约之责,二来也能为九重天分忧,共护苍梧城的百姓。”
这话一出,殿内仙官们都有些意外。云阶渊使者本是来递盟的,按理说只需在九重天待上几日,便可返回,如今却主动请缨去凶险的南境,未免太过热心。有几位仙官看向沈砚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似乎在怀疑他的用意。
沈砚像是没察觉到那些目光,依旧从容地看着天帝:“臣虽不擅攻坚,但控场之术尚可。若能为战神殿下分担一二,让她不必分心防备妖兽逃窜,或许能更快平定叛乱,减少凡人伤亡。”
天帝看着沈砚,又看了看殿外渐亮的天色——南境的消息若再耽搁,恐怕会有更多百姓遭殃。凌昭虽强,可面对数万狂暴妖兽,多一个助力总是好的。更何况沈砚是云阶渊使者,他主动相助,也能体现两界盟约的诚意。
“好。”天帝最终点头,“便准你前往南境。司兵仙官,即刻为沈使者准备法器与随行仙兵,务必让他安全抵达苍梧城。”
“臣遵旨。”司兵仙官躬身应道。
沈砚再次行礼,声音里多了几分谢忱:“谢帝君成全。臣定不负所托,与战神殿下一同平定叛乱,护佑苍生。”
他捧着盟约,随司礼仙官走出凌霄殿时,殿外的曦光已漫过云海,将天际染成一片金红。司兵仙官在殿外等候,手中捧着一套轻便的银甲和一枚传讯玉符:“沈使者,这是帝君特批的护身甲,虽不及战神殿下的铠甲坚固,却也能抵挡寻常妖兽的攻击。这枚玉符可直接联系战神殿下,你抵达南境后,可先用玉符告知她你的方位。”
沈砚接过银甲和玉符,指尖触到玉符时,能感觉到里面流转的微弱灵力——那是凌昭的灵力印记,清冽如寒泉,与九重天其他仙官的温暖灵力截然不同。他不动声色地将玉符收好,抬头看向南方的天际,那里的云海似乎比别处更沉,隐约能感觉到一丝紊乱的灵气。
“有劳仙官。”沈砚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不知战神殿下出发多久了?”
“昨日午时便出发了,算下来,此刻应该已到苍梧城外。”司兵仙官答道,“只是苍梧城被妖兽围得紧,传讯玉符或许要靠近些才能接通。”
沈砚点头,将银甲披在锦袍外,月白的锦袍衬着银甲,竟不显得突兀,反而多了几分英气。他翻身上了司兵仙官备好的云兽,那云兽通体雪白,展开双翼时带起一阵清风。
“沈使者一路保重。”司兵仙官拱手道别。
沈砚勒住云兽的缰绳,低头看向司兵仙官,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放心,我定会与战神殿下一同归来。”
云兽发出一声轻鸣,振翅冲上云霄,朝着南方飞去。沈砚坐在云兽背上,风拂过他的发梢,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水色玉佩,玉佩里隐约传来一道细微的灵力波动——那是云阶渊长老留下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云海,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凌昭的传闻——九重天战神,生于战台,无父无母,自小便在玄清尊上的教导下习武,七岁便能斩杀凶兽,十五岁平定北境魔族叛乱,是三界公认的最强战神。性子冷硬,不苟言笑,眼里只有战事与苍生,从无半分儿女情长。
“凌昭……”沈砚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的玉符微微发烫,“终于,要见到你了。”
云兽的速度越来越快,南方天际的灵气也越来越紊乱,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妖兽嘶吼声。沈砚握紧手中的玉符,将云阶渊的秘术在体内默默运转——他此次前往南境,既是为了“盟约”,更是为了接近这位战神,完成他背负的使命。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场以使命为开端的相遇,会在日后的岁月里,彻底打乱他所有的计划,让他在宿命与深情之间,陷入万劫不复的两难。
云海翻腾间,苍梧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城外围着黑压压的妖兽,猩红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凶光,而城墙上,一道穿着赤金铠甲的身影正手持长枪,与妖兽厮杀,枪尖挑起的金光,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耀眼。
那便是凌昭。
沈砚勒住云兽,悬停在半空,看着那道身影在妖兽群中穿梭,长枪所到之处,妖兽纷纷倒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没有移开——原来九重天的战神,竟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一身傲骨,满身锋芒,像一束劈开黑暗的光,让人无法忽视。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秘术符篆,准备俯冲下去。
这场战地相逢,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