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铁骑压境
浙西山区的晨光,像被揉碎的碎金,穿透层层叠叠的云雾,洒在明军的练兵场上。青石铺就的地面泛着湿润的光泽,昨夜的细雨还残留着几分湿气,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数千名将士列阵而立,铠甲虽多有破损,边缘磨得发亮,甚至不少甲胄上还带着暗红的血渍,但依旧透着凛冽的杀气。手中的刀枪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整齐的呐喊声震得山谷回声阵阵,惊起林间一群灰雀,扑棱棱掠过青翠的竹海,消失在远处的山峦间。
李定国身着玄色战甲,肩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早已结痂,呈深褐色,与战甲的玄黑形成鲜明对比,腿上的箭伤也隐隐作痛,每一次站姿的调整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立于阵前,虎头长枪斜拄地面,枪尖插入青石缝隙,溅起几点石屑。他面容刚毅,下颌线条紧绷,双眼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将士们坚毅的脸庞,声音洪亮如钟,穿透晨雾:“弟兄们,清军将至,一场恶战就在眼前!我们退无可退,唯有死战!身后是浙西的百姓,是大明的土地,今日,便让多尔衮知道,我大明将士,虽九死而其犹未悔!”
“死战不退!复我大明!”将士们齐声高呼,声浪直冲云霄,震得头顶的云雾都似在翻腾。前排的校尉周泰,脸上留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此刻双眼赤红,紧握手中的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后排的小兵陈三,不过十七岁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也挺直了腰板,眼神中满是复仇的火焰,紧紧跟着呐喊的节奏。
自抵达浙西山区以来,李定国便未曾有过半日懈怠。他深知吴三桂的铁骑战力凶悍,若不抓紧时间提升部队战力,仅凭地形优势,终究难以长久支撑。他将大军分为三部分:步兵为主力,每日在练兵场操练山地攻防、近身搏杀之术,呐喊声、兵刃碰撞声日夜不绝;挑选精悍将士组建骑兵小队,由经验丰富的骑都尉赵烈统领,利用缴获的清军战马,在山间开阔地演练突袭与侦察之技,马蹄扬起的尘土常常半天不散;剩余将士则协同当地百姓,加固营寨,挖掘深达丈余的壕沟,在山区各处险要地段布设尖锐的拒马与滚石,构建起层层叠叠的防御,营寨周围的树干上,还悬挂着警示用的铜铃,风吹过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马宝一身戎装,铠甲上的铆钉锃亮,他身材高大魁梧,面容黝黑,络腮胡修剪得整齐,一双铜铃大眼透着悍勇之气。他快步走到李定国身边,手中捧着一份泛黄的军报,语气急促却沉稳:“将军,斥候回报,吴三桂率领五万铁骑,已进入浙西地界,先锋部队距离我军大营不足三十里,耿精忠的两万步骑也已抵达侧翼的百丈岭,两军正呈合围之势而来,沿途的几个村落都已被清军控制。”
李定国接过军报,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舆图上。舆图用麻布绘制,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山川河流、城镇关隘,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浙西山区的咽喉要道——落马坡:“吴三桂此人,善用铁骑冲击力,惯用正面碾压之术,最是轻视山地作战。落马坡两侧山高谷深,道路狭窄仅容两骑并行,两侧山壁陡峭,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正是克制骑兵之地。马宝,你率三千步兵,即刻前往落马坡设伏,在道路两侧布设三层拒马与铁蒺藜,山壁上备好滚石与火箭,让弓箭手藏身于灌木丛后,待清军铁骑全部进入谷中,便首尾夹击,断其退路!”
“末将领命!”马宝抱拳领命,动作干脆利落,腰间的大刀随着步伐晃动,铠甲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他转身正要离去,李定国又叮嘱道:“切记,不可暴露行踪,让将士们用树枝遮蔽身形,火箭手务必瞄准战马,打乱清军阵型。”马宝回头颔首:“将军放心,末将省得!”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去,很快便传来他召集部队的号令声。
“参将林岳!”李定国高声唤道。
一名面容刚毅的将领应声出列,他身材中等,身形矫健,脸上没有多余的胡须,眼神锐利如鹰,一身铠甲打理得一丝不苟。“末将在!”
“你率五百骑兵,伪装成溃散的南明散兵,沿途丢弃一些破旧的军械与少量粮草,故意留下混乱的马蹄印,引诱吴三桂的先锋部队进入落马坡伏击圈。切记,只许败,不许胜,交手时不可使出全力,务必让清军深信不疑,以为我们是不堪一击的残部!”李定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严肃。
林岳躬身领命:“末将明白!定不辜负将军所托!”说罢,他转身走向骑兵队列,高声喝道:“骑兵队集合!随我出发!”五百名骑兵迅速集结,翻身上马,马蹄声轻快地朝着山下而去。
李定国望着远去的骑兵身影,又看向舆图上舟山群岛的方向,眉头微蹙。郑成功在书信中承诺,会派水师沿钱塘江北上,牵制尚可喜的兵力,同时派遣一部陆军西进,支援浙西战场。但如今清军压境,郑成功的援军却迟迟未到,不知是遭遇了变故,还是路途受阻。
“将军,郑王爷的援军迟迟未到,若是吴三桂与耿精忠合兵一处,我们的兵力不足四万,怕是难以抵挡。”身旁的参军陈永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铜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他身着青色长衫,面容儒雅,手指修长,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虽身处军营,却依旧透着几分书卷气。他自徐州突围后,便一直辅佐李定国,出谋划策,是军中重要的智囊。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湿气让他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沉声道:“援军未到,我们亦不能坐以待毙。耿精忠的步骑虽多,但山地作战非其所长,百丈岭地形复杂,不利于大部队展开。我已令副将吴勇率一千将士,在侧翼的青枫岭设防,吴勇作战勇猛,经验丰富,定能牵制耿精忠的兵力,不让他轻易与吴三桂汇合。至于郑王爷,我相信他必会如约而至,我们只需坚守到援军抵达便可。”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匆匆来报。这名校尉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脸上沾着泥土,铠甲上有几处破损,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他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林将军已与吴三桂的先锋部队在黑松林遭遇,按照计划佯装溃败,清军先锋正率军追击,朝着落马坡方向而来,领军的是吴三桂的侄子吴应麒!”
“好!”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紧握虎头长枪,枪杆微微震动,“传令下去,全军戒备,让弓箭手登上营寨城楼,刀盾手守住营门,待落马坡伏击得手,便全线出击,挫一挫吴三桂的锐气!”
与此同时,落马坡外,吴三桂的先锋部队正疾驰追击。领军的吴应麒,年约二十五六,身着银色战甲,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嚣张跋扈,他是吴三桂的嫡侄,自恃勇猛,又仗着叔父的权势,在军中向来我行我素。他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手中握着一杆银枪,见明军“溃散”而逃,心中大喜,高声下令:“全军加速追击!这些残兵败将不堪一击,生擒李定国的功劳就在眼前,谁能拿下他,本将军赏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清军铁骑奔腾,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扬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士兵们眼中满是贪婪,纷纷催马加急,只想着擒获李定国领取重赏,丝毫没有察觉,前方的落马坡,已是一处夺命的陷阱。队伍中,一名老兵张五勒住马缰,看着两侧陡峭的山壁,眉头紧锁,对身旁的同伴说道:“不对劲啊,这地方太险峻,怕是有埋伏。”同伴却不以为意:“怕什么?明军都是些残兵败将,就算有埋伏,也挡不住我们的铁骑!”张五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吴应麒率领铁骑冲入落马坡,狭窄的道路让骑兵难以展开阵型,只能排成一列纵队前进。两侧山壁陡峭如削,高达数十丈,上面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与藤蔓,光线昏暗,与外面的晨光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与淡淡的泥土腥味。
“不对劲!”吴应麒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他猛地勒住马缰,银枪直指前方,刚要下令部队暂缓前进,两侧山壁上突然响起一声炮响,“轰隆”一声震得山壁都似在颤抖。紧接着,无数滚石与原木如同惊雷般砸落,瞬间将清军的首尾两段堵住,前排的战马被砸中,发出凄厉的嘶鸣,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不好!有埋伏!”清军士兵们惊呼起来,队伍瞬间陷入混乱,人人自危,马蹄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放箭!”马宝藏身于山壁的一处凹陷处,高声喝令。山壁上的明军将士纷纷起身,从灌木丛后探出身来,手中的火箭早已点燃,箭头带着熊熊火焰,如同雨点般射向清军。火箭带着呼啸声,落在清军骑兵身上,瞬间燃起大火,士兵们惨叫着从战马上摔落,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很快便没了声息。
拒马与铁蒺藜挡住了清军的去路,尖锐的铁刺刺穿了战马的马蹄,战马受惊,疯狂嘶鸣,相互踩踏,许多士兵被甩落马下,随即被明军的箭矢射杀。马宝手持大刀,刀锋闪着寒光,他大喝一声:“杀下去!”率领步兵从山壁两侧的密林中冲出,如同猛虎下山,朝着清军发起猛攻。明军将士们个个悍不畏死,刀刀致命,与清军展开惨烈的肉搏。
吴应麒又惊又怒,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慌与愤怒。他挥舞着银枪,奋力斩杀冲上来的明军士兵,银枪舞动如梨花纷飞,接连刺倒数人。但明军人数众多,且占据地形优势,渐渐将他包围起来。一名明军士兵趁着他不备,挥刀砍向他的肩头,吴应麒躲闪不及,被一刀砍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银色战甲。
“撤!快撤!”吴应麒嘶吼着,眼中满是血丝,率领残余的清军想要后退,却发现后路早已被滚石堵死,只能拼死抵抗。他的亲兵护卫在他身旁,奋力厮杀,却也挡不住明军的攻势,人数越来越少。
激战半日,吴三桂的先锋部队五千铁骑,尽数覆灭于落马坡,尸横遍野,鲜血顺着狭窄的道路流淌,汇成一条暗红的小溪。吴应麒被马宝生擒,他的银枪早已脱手,肩头的伤口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被两名明军士兵押着,踉踉跄跄地向明军大营走去。
落马坡大捷的消息传回明军大营,将士们士气大振,欢呼声不绝于耳,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营寨内一片欢腾。李定国亲自出营迎接凯旋的将士,看到马宝身上新添的伤口,肩头被清军的长枪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浸透了铠甲,关切地问道:“马宝,伤势如何?”
“皮肉伤而已,不碍事!”马宝咧嘴一笑,脸上满是血污,却透着一股悍勇之气,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将军,此次伏击,我军缴获战马千余匹,武器粮草无数,还生擒了吴三桂的侄子吴应麒,这小子倒是硬气,被俘了还骂骂咧咧的!”
李定国点了点头,眼中却没有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吴三桂的主力尚未受损:“这只是小胜,吴三桂的主力还在,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将吴应麒押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吴应麒被押了上来。他满身血污,银色战甲变得破烂不堪,肩头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着,却依旧有鲜血渗出。他头发散乱,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死死地盯着李定国,怒声喝道:“李定国,你这逆贼,竟敢暗设埋伏,有本事便与我叔父正面一战,用这种卑劣手段,算什么英雄!”
李定国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正面一战?吴三桂率领五万铁骑,进攻我浙西山区,以多欺少,凭借兵力优势步步紧逼,也配谈‘正面一战’?我问你,尚可喜的水师是否已封锁钱塘江?郑王爷的援军是否遭遇阻击?你们后续还有多少援军?”
吴应麒紧闭双唇,腮帮子鼓鼓的,眼中满是倔强,拒不回答。“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我口中套出消息,痴心妄想!”
马宝见状,上前一步,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将军无礼!再不回答,休怪我刀下无情!”说着,便拔出腰间的大刀,刀锋直指吴应麒的脖颈,眼中满是杀气。
“住手!”李定国抬手制止,“他既然不愿说,便不必强求。将他关押起来,严加看管,日后或许还有用处。”两名士兵应声上前,押着吴应麒下去了,吴应麒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就在此时,另一名斥候匆匆来报,他神色慌张,脸上满是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军,不好了!耿精忠率领两万步骑,猛攻青枫岭,吴勇将军拼死抵抗,将士们伤亡惨重,青枫岭已被清军攻破,吴勇将军……吴勇将军战死沙场了!”
“什么?”李定国脸色骤变,身形微微一晃,吴勇是他麾下的得力干将,跟随他多年,作战勇猛,没想到竟战死沙场。青枫岭是浙西山区的侧翼屏障,一旦失守,耿精忠便可与吴三桂合兵一处,对明军大营形成合围之势,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沉声道:“马宝,你率两千将士,立刻前往青枫岭方向阻击耿精忠,务必拖延时间,等待我的援军,切记,不可硬拼,利用地形优势牵制即可!”
“末将领命!”马宝不敢耽搁,立刻率领将士们疾驰而去,铠甲碰撞的声响渐渐远去。
李定国深知,如今形势危急,仅凭现有兵力,难以同时抵挡吴三桂与耿精忠的两路大军。他转身对陈永华道:“永华,你立刻修书一封,派人星夜赶往舟山群岛,告知郑王爷,浙西战事危急,青枫岭已失,吴勇战死,若援军再不到,我军恐难支撑!”
陈永华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凝重:“将军放心,末将这就去办,定会让信使加急赶路,早日将消息送到郑王爷手中。”说罢,他便匆匆转身,去书写书信了。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雾气还未散去,吴三桂率领五万铁骑,便抵达了落马坡外。看着山谷中堆积如山的清军尸体与散落的军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气息,吴三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满是怒火与杀意。他身着金色战甲,身材高大,面容威严,颌下留着一缕长须,此刻长须无风自动,显然是怒极。“李定国!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侄儿与阵亡的将士报仇!”他怒吼一声,声音震得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地低下头。
他下令大军休整一日,掩埋尸体,补充粮草,次日便对明军大营发起猛攻。第二日清晨,五万铁骑如同潮水般涌向明军大营,马蹄声震彻大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如同黑色的巨浪,气势骇人。
明军大营早已严阵以待,城墙上架设着重型火炮,炮口黑洞洞的,对准了来袭的清军。将士们弯弓搭箭,手持刀盾,严阵以待,脸上满是坚毅之色。李定国立于城头,手持虎头长枪,目光坚定地望着逼近的清军铁骑,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神色。
“开炮!”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火炮同时轰鸣,“轰隆”声响彻云霄,一颗颗炮弹带着呼啸声,砸向清军阵营,炸开一道道血花。清军骑兵纷纷落马,阵型瞬间混乱,战马受惊,四处奔逃。
“放箭!”火炮过后,弓箭手们齐声发令,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清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清军士兵纷纷倒地,伤亡惨重,却依旧悍不畏死,在将领的催促下,源源不断地冲向明军大营。
他们架起云梯,试图攀爬城墙,云梯撞击城墙的“咚咚”声不绝于耳。明军将士们奋力抵抗,用滚石、热油还击,滚石砸在云梯上,将云梯砸断,上面的清军士兵惨叫着摔落;热油浇下去,清军士兵身上燃起大火,痛苦地翻滚着。城下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顺着山坡流淌,汇成一道道血河,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