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残师夜遁
夜色如墨，寒星隐没于厚重云层，徐州西门城楼的火把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映照着将士们染血的铠甲与布满血丝的双眼。李定国立于城楼边缘，虎头长枪斜拄地面，枪尖凝结的血珠顺着冷硬的枪身缓缓滴落，在城砖上晕开点点暗红。城下，十三万清军的营寨连绵如海，火把的光芒将夜空染成一片压抑的橘红，马蹄声、兵器碰撞声隐约传来，如同催命的鼓点，压得人喘不过气。
“将军，清军在西门外布设了三重鹿角，壕沟内插满尖刺，外围还有吴三桂的铁骑巡逻，硬冲怕是……”副将马宝捂着被刀砍伤的左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铠甲上的血迹早已凝结成黑褐色。他身边的将士们个个面带疲惫，有的靠在城墙根昏睡，伤口还在渗血；有的用布条草草包扎伤口，手中武器却依旧握得死死的，眼神里满是决绝。
李定国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三千余残兵，心中如同刀割。从三万守军到如今的三千人，短短数日，徐州城内尸横遍野，百姓与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每一条街道。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刺鼻，却让他愈发清醒：“马宝，你说得对，硬冲便是玉石俱焚。但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大明北伐的火种不能断！”
他转身走到城楼上悬挂的残破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西门外十里处的一片洼地：“此处名为黑风口，两侧是陡峭山壁，中间仅有一条窄路可通皖南。今夜三更，趁清军防备松懈，我们弃城突围，从黑风口撤离，前往皖南山中与可能幸存的友军汇合。那里山高林密，清军骑兵难以展开，正是我们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的地方。”
“弃城？”一名年轻士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舍与不甘，“将军，这徐州城是兄弟们用命守住的，从徐州大捷到如今被困，我们流了多少血，怎能就这般拱手让人？”
李定国抬手按住士兵的肩膀，指腹摩挲着他铠甲上的刀痕，声音沉缓却坚定：“兄弟，我比谁都舍不得。但我们守徐州，是为了大明的江山，不是为了守一座死城。如今城中粮草断绝，伤员过半，再守下去，就是全军覆没。我们今日撤离，不是怯懦，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日后能带着更多弟兄杀回来，为死去的袍泽和百姓报仇！若我们尽数战死，谁来收拾这破碎的山河？谁来给冤死的亡魂一个交代？”
士兵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重重跪倒在地：“末将愚钝，听将军号令！”
其余将士见状，也纷纷跪倒：“我等听将军号令，誓死追随！”
李定国扶起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既然如此，即刻部署！马宝，你率一千将士为先锋，携带仅剩的三箱炸药，炸开清军西侧防线的鹿角与壕沟，务必在三更前开辟出一条突围通道；我率一千五百将士居中，掩护伤员与自愿跟随的百姓撤离，沿途清理小股巡逻清军，不得惊动敌军主力；剩余五百将士由参将赵勇率领断后，放火焚烧城楼与粮草营，制造死守顽抗的假象，拖延清军追击时间。记住，动作要快，刀刃要利，不可恋战，三更准时出发，黑风口汇合！”
“遵命！”众将士齐声应诺，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夜色渐深，清军的营寨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与偶尔的喝问声传来。城楼之上，明军将士们默默收拾行装，伤员们咬着布条，强忍剧痛，自己绑扎伤口，不愿拖累大军。几名百姓自发地找来绳索与木板，为重伤员制作简易担架，一位白发老妇捧着几袋用杂粮磨成的干粮，挨个儿塞到将士手中：“将军，带着这些，路上垫垫肚子。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没吃过，就盼着你们能杀回来，把狗鞑子赶出中原，还我们一个太平日子！”
李定国望着老妇布满皱纹的脸和眼中的期盼，心中一酸，重重拱手：“老夫人放心，我李定国今日对天起誓，他日若不能收复中原，定当以死谢罪！”
老妇含泪点头，转身又去照料身边的伤员。
三更时分，梆子声在城中隐约响起，如同信号。断后的五百将士迅速行动，将浸油的柴草堆在城楼各处，又点燃了城中仅剩的几座粮草营。熊熊大火瞬间燃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夜空染成一片赤红，远远望去，仿佛城楼上依旧有大军死守。
马宝率领先锋军，趁着火光的掩护，悄悄打开西门侧门，如同猎豹般摸向清军的防线。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将士们猫着腰，脚步轻盈，手中的刀枪泛着冷光。清军的巡逻士兵正打着哈欠，靠在鹿角旁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察觉死神的临近。
“动手！”马宝低声喝令，手中大刀寒光一闪，一名巡逻士兵的头颅便滚落在地，脖颈处的鲜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炸药被迅速安置在鹿角与壕沟的关键位置，“轰隆”几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清军西侧防线的鹿角被炸开一个丈余宽的缺口，壕沟也被碎石与泥土填平大半。
“不好！明军突围了！”巡逻队的哨声尖锐响起，却为时已晚。马宝率先锋军将士们如同猛虎下山，手持长刀奋力冲杀，将缺口不断扩大，刀刃劈砍在清军士兵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杀！为了大明！”马宝怒吼着，左臂的伤口被牵拉得剧痛难忍，鲜血浸透了布条，却丝毫没有退缩，大刀挥舞间，清军士兵纷纷倒地，尸横遍野。
李定国率领中军紧随其后，伤员们被抬在担架上，由健壮的士兵轮流背负，百姓们紧紧跟在军队中间，大气不敢出。沿途遇到的几股清军小股巡逻队，都被将士们迅速解决，没有惊动大营中的主力。一名年幼的孩童被母亲紧紧抱着，吓得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哭声，他的父亲是守城的士兵，早已战死在北门，母亲告诉他，要跟着将军，才能为父亲报仇。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冲出清军防线，距离黑风口仅有三里之地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李定国，哪里走！留下性命再走！”
吴三桂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之中，他骑着一匹乌骓马，身着玄铁重甲，手中长刀泛着冷光，身后是五千铁骑，如同鬼魅般杀到。原来，吴三桂一直提防着明军突围，特意留下五千精锐铁骑在西侧防线外围巡逻，见城楼火光冲天，又听到炸药爆炸声，立刻率军赶来，正好堵在了明军的必经之路。
“不好，是吴三桂的铁骑！”马宝脸色一变，高声喊道，“将军，末将率军挡住他们，您快带大军撤离！”
“不必！”李定国怒喝一声，翻身下马，手持虎头长枪，枪尖直指吴三桂，“马宝，你带大军全速前进，务必在黑风口站稳脚跟！这里交给我和断后将士！”
“将军，您是大军的主心骨，不能留在这里！”赵勇急声劝阻。
李定国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伤员与百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若走了，你们挡不住吴三桂的铁骑，大军也无法安全撤离。快！带着弟兄们走，我随后便来！”
说罢，他高声喝道：“断后将士，随我挡住敌军！今日，便让这些鞑子看看，我大明将士的骨头有多硬！”
“杀！”五百断后将士纷纷转身，组成一道人墙，挡在路口，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眼神坚定，没有一人退缩。他们知道，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却依旧义无反顾。
“兄弟们，谢了！”李定国眼中含泪，深深一揖，随即手持虎头长枪，率先冲向清军铁骑，“吴三桂，你这卖主求荣的奸贼，今日我李定国便来会会你！”
吴三桂冷笑一声：“李定国，冥顽不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抬手一挥，“全军猛攻，拿下李定国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
清军铁骑如同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彻大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断后的明军将士们手持刀剑，迎着铁骑冲去，如同以卵击石，却依旧死死守住路口。一名士兵抱住清军战马的腿，被马蹄踏碎了骨骼，却依旧死死不放，口中嘶吼着：“将军，快走！”为同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另一名士兵身中数箭，浑身是血，却依旧挥舞着断剑，斩杀了一名清军骑兵后，才力竭倒地，双目圆睁，望着大明的方向。
李定国手持虎头长枪，枪影如旋风，枪尖所及之处，清军骑兵纷纷落马。他的肩头旧伤复发，被炮弹碎片划伤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铠甲，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地上，却让他愈发勇猛。“杀！”他怒吼一声，长枪刺穿一名清军裨将的胸膛，顺势一挑，将尸体甩向敌军阵中，硬生生砸倒了数名骑兵。
吴三桂骑着战马，望着李定国浴血奋战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与李定国交手数次，深知其勇猛，今日见他身陷重围，却依旧悍不畏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佩，却更多的是必杀之心。“放箭！乱箭射死他！”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李定国，他挥舞长枪，将大部分箭矢挡开，却依旧有几支射中了他的后背与大腿。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手中的长枪死死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将军！”赵勇见李定国受伤，高声呐喊，率领数名亲兵冲了过来，挡在他身前，“将军，您快撤，我们来掩护！”
“不必！”李定国咬着牙，拔出腿上的箭矢，鲜血喷涌而出，他却毫不在意，“我若撤了，这道防线便破了，你们都活不了！再坚持片刻，大军就能安全进入黑风口！”
他再次举起虎头长枪，冲向清军铁骑，枪尖舞动，如同一条黑色巨龙，吞噬着生命。清军士兵见状，纷纷后退，不敢轻易上前。
然而，清军铁骑数量众多，源源不断地涌来，断后的明军将士们渐渐伤亡殆尽，赵勇身中数刀，依旧挥舞着大刀，斩杀了最后一名靠近的清军士兵后，力竭倒地，临死前还朝着李定国的方向喊道：“将军，快走！”
李定国望着倒下的弟兄们，眼中血泪交织，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猛地冲向吴三桂，长枪直指其面门：“吴三桂，拿命来！”
吴三桂见状，侧身避开，手中长刀顺势劈向李定国的脖颈。李定国低头躲过，长枪横扫，逼退吴三桂，趁机回头望去，只见马宝率领的中军已全部进入黑风口，心中稍定。他知道，此时该撤离了。
李定国虚晃一枪，逼退身前的清军，转身朝着黑风口的方向疾驰而去。“李定国，休走！”吴三桂怒喝一声，率军紧追不舍。
黑风口两侧是陡峭山壁，中间仅有一条窄路可通，李定国利用地形优势，高声喊道：“兄弟们，推滚石！”
早已埋伏在山壁上的几名明军将士立刻行动，将事先准备好的巨石推滚下去。滚石呼啸而下，如同惊雷，砸向追击的清军骑兵。清军骑兵纷纷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队伍瞬间混乱。
吴三桂见状，只得下令暂缓追击，派人清理道路上的障碍。这一耽搁，便让李定国彻底摆脱了追兵，顺利进入了黑风口深处。
李定国一路疾驰，终于在黑风口另一侧与马宝率领的大军汇合。此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将军！”马宝等人立刻围了上来，眼中满是焦急。
军医迅速上前检查伤势，发现李定国身上共有七处箭伤，三处刀伤，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情况危急。将士们立刻找来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伤口，又寻来清水，喂他喝下。
李定国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声音虚弱却依旧坚定：“我们……安全了吗？”
“将军，安全了，清军被挡在黑风口外，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马宝答道。
李定国松了口气，随即问道：“清点人数，伤亡如何？”
马宝脸色一暗，低声道：“突围前三千一百余人，如今仅剩一千八百二十七人，其中重伤三百余人，轻伤五百余人，断后的五百弟兄……无一生还。跟随的百姓也只剩一百一十三人。”
李定国闭上眼睛，眼中的泪水滑落，滴落在地上的尘土中，晕开一小片湿痕。五百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掩护大军撤离，永远留在了徐州城外的那片土地上。他心中默念：“兄弟们，你们安息，我李定国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稍作休整后，李定国下令大军继续向皖南山腹深处前进，寻找一处隐蔽的山谷安营扎寨。皖南山高林密，古木参天，道路崎岖，清军骑兵难以深入，确实是休整的绝佳之地。
大军行至一处名为“清风谷”的地方，谷内有一处清泉，四周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李定国决定在此安营，将士们立刻动手，搭建简易的营帐，救治伤员，寻找食物。百姓们也纷纷帮忙，有的采摘野果，有的挖掘野菜，有的搭建灶台，谷内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然而，困难接踵而至。粮草短缺是最大的问题，随身携带的干粮仅够支撑三日，山谷中的野果野菜数量有限，难以满足两千余人的需求；伤员众多，药品匮乏，许多重伤员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处境危急；更重要的是，与外界彻底失联，不知道南明朝廷的情况，不知道郑成功等友军的下落，也不知道清军下一步的动向。
马宝看着日渐消瘦的将士们和不断恶化的伤员，心中满是担忧：“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粮草耗尽，伤员得不到救治，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
李定国坐在清泉边，望着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马宝说得对，必须尽快解决这些问题。他沉吟片刻，说道：“马宝，你挑选五十名精锐将士，乔装成猎户，下山打探消息，联络南明在江南的据点，筹集粮草与药品；同时，派斥候在山谷四周布防，警惕清军搜捕；另外，组织将士们开垦山谷中的荒地，种植杂粮，长期坚持下去，才能解决粮草问题。至于伤员，让军医尽量救治，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到军营的温暖，不抛弃，不放弃。”
“遵命！”马宝立刻下去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风谷渐渐热闹起来。将士们一边操练，一边开垦荒地，山谷中开辟出一片片田地；百姓们也积极参与，妇女们缝补衣物，照料伤员，男人们则帮助将士们搭建防御工事，挖掘壕沟；军医则想尽一切办法，用草药为伤员治疗，虽然条件艰苦，但伤员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几日后，下山打探消息的将士们回来了，带来了令人悲愤的消息：郑成功率领的东线残部在逃往江南途中，遭遇尚可喜水师与吴三桂铁骑的夹击，伤亡惨重，郑成功率领数百人突围，逃往舟山群岛，下落不明；张煌言战死萧县，周兴战死北门，无数将士为国捐躯；南明朝廷得知徐州兵败的消息后，内部一片混乱，权臣相互倾轧，根本无力组织援军；多尔衮已下令，命耿精忠率三万步骑进入皖南山中，搜捕残敌，务必斩草除根。
李定国得知消息，悲痛欲绝，独自在山谷中伫立良久，虎目含泪。他握紧手中的虎头长枪，枪杆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心中的怒火与仇恨如同火焰般燃烧：“郑王爷，张将军，周将军，各位兄弟，你们放心，我李定国定不负你们所托，定要推翻清廷，重振大明！”
悲痛过后，李定国更加坚定了信念。他知道，如今的南明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北伐大业遭遇重创，但只要火种不灭，就有燎原之日。他在清风谷中整顿残部，严明军纪，每日组织将士们操练，提升战力；同时，安抚百姓，向他们宣传抗清复明的理念，许多逃亡的百姓得知此处有明军驻扎，纷纷前来投奔，队伍渐渐壮大。
一日，一名斥候匆匆来报：“将军，耿精忠率领的清军已进入皖南山中，距离清风谷仅有五十里，正向我们这边搜捕而来！”
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来得好！耿精忠，你杀我弟兄，今日我便让你血债血偿！”他立刻召集众将士，部署防御：“马宝，你率五百将士，在山谷入口处设伏，利用地形优势，袭击清军先头部队；我率一千将士，在山谷两侧的山壁上埋伏，待清军进入山谷，便发起猛攻；剩余将士留守营寨，保护伤员与百姓。记住，清军人数众多，我们不可硬拼，要打游击战，袭扰敌军，消耗他们的兵力与粮草，让他们在山中寸步难行！”
“遵命！”众将士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