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初时，是茫然空洞的，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没有焦点，没有情绪。
谢烬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生怕这只是他因为太过绝望，而产生的幻觉。
那双眼睛，慢慢的有了焦距。
它看到了头顶的喜帐，看到了周围古色古香的陈设。
最后，它的目光，落在了床边。
那个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憔悴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谢烬看到，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警惕，最后是全然的陌生和恐惧。
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
等来的，却是她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不！甚至比看陌生人，还要多了一分戒备和害怕。
“霜华……”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看到，在他开口的瞬间，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你……”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依旧是他记忆中最动听的天籁。
只是，她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你是谁呀？”
谢烬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他想过无数种她醒来后的可能。
她会哭，会骂他，会打他。
他甚至想过，可能会因为施展禁术，身体变得虚弱，或者落下什么病根。
他都做好了准备，只要她醒来，只要她还活着，他什么都能接受。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忘了他。
她会用这样一双，全然陌生的眼睛，看着他，问他，你是谁。
何其讽刺？何其残忍？
他为她疯，为她狂，为她清洗朝堂，为她血洗皇宫；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跟她说了那么多的话，流了那么多的泪；
他甚至，不惜让她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也要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可她醒来，却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我……”
谢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中的狂喜，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深沉的绝望和痛楚。
他看到，萧雪霁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紧张。
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
这个动作，像是一根针，又狠狠地扎了一下谢烬的心。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他想松开，可他舍不得。
这只手，他盼了五年，才重新握住；这只手，刚刚才有了温度。
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开？
“别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可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
萧雪霁看着他，眼神里的戒备，没有丝毫减少。
她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那力道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谢烬的胸口。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真的，不记得他了，他缓缓的松开了手。
在她抽回手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空了一块。
萧雪霁将手收回被子里，整个人都缩到了床角，离他远远的。
她抱着被子，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谢烬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
瞥到了她枕边，那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玉簪，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记得，五年前，她就是用这支簪子，换了他一条命。
他记得，重逢后，他看到这支簪子，还在她的发间，心中是何等的狂喜。
她忘了所有，会不会还记得它？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伸出手，将那支玉簪，拿了起来。
“你……还认得它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期盼。
萧雪霁的目光，落在了那支玉簪上。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白玉簪，样式简单。
唯一的雕饰，便是簪头那一朵含苞待放的小小雪莲。
她看着那支簪子，茫然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光。
她觉得，这支簪子很熟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它。
谢烬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将簪子，递到她的面前。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玉身。
就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划过她的脑海。
漫天的大雪……
一个为她撑着伞的背影……
一句低沉而温柔的话语……
“霜华，别怕……”
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啊！”
她痛呼一声，猛地抱住了头。
“霜华！”
谢烬大惊失色，连忙丢下簪子，想要上前扶住她。
“别碰我！”
萧雪霁却像是被蛰了一下，尖叫着挥手打开了他。
她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谢烬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痛苦而又畏惧的样子，一颗心被反复地凌迟。
一旁的顾清辞，终于缓过劲来。
他挣扎着起身，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悲悯。
“谢烬，别逼她。”
“她初醒，本就不稳，你这样强行刺激她，只会让她更痛苦。”
谢烬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那个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人，眼中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放弃吗？
不！绝不。
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哪怕她忘了他，哪怕她怕他，他也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温柔，尽可能的无害。
“好，我不碰你。”
“你别怕。”
他顿了顿，看着她那双依旧充满恐惧和茫然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坚定地说道。
“我是你的夫君。”
“我叫，谢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