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谢烬的心上。
他松开手,太医瘫软在地。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白,他缓缓地坐回床沿。
伸出手,轻轻地握住萧雪霁那只冰凉的手。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是那么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眼中的愤怒,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比深渊还要浓重的绝望和痛楚。
他,谢烬,自诩运筹帷幄,算尽天下。
可他算来算去,却唯独没有算到,她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救他。
以命换命,何其残忍?何其……愚蠢?
他宁愿死在那场宫变里;宁愿自己从未醒来过;
宁愿躺在这里,了无生息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霜华!”
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听得到吗?”
“你这个傻子。”
“谁让你救我了?”
“没有你,我要这性命何用?我要这天下何用?”
他一句一句地质问着,可床上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眉眼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如果,不是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
血腥的清洗,持续了一夜。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这间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寝殿时。
整个大晏皇宫,已经换了主人。
谢烬罢朝了!
他将所有政务,都扔给了部下和那些新提拔起来的寒门官员。
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萧雪霁的床边。
他亲自为她擦拭身体,为她梳理长发;
他让御膳房,每日都炖着她最爱喝的莲子羹,哪怕她根本无法进食;
他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守着自己的神明;
日复一日。
殿内的宫人,都被他遣散了,偌大的寝殿,只有他和她。
还有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他开始跟她说话。
从他们初遇时,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而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说起。
“你还记得吗?那年上元节,你从宫里偷跑出来,在街上被人撞倒了,是我扶了你一把。”
“你当时还瞪着我,说我唐突了你。”
“可你的耳根,明明都红了。”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悲伤。
“后来,在围场,你被惊马冲撞,也是我救了你。”
“你嘴上说着谢,脸上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知道,你嫌我出身低微。”
“可我偏不信命。”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立战功,挣军衔,就是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让你知道,我谢无渊,配得上你萧霜华。”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说着那些,他以为她早已忘记,却被他珍藏在心底的过往。
“六年前,你送我出征,在十里长亭,我亲手为你戴上那支玉簪。”
“你说,愿君此去,平安顺遂,早日凯旋。”
“我当时,高兴得像个傻子。”
“我以为,那是你对我动心的证明。”
“我以为,等我回来,就能向陛下请旨,娶你为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手心。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那是这个铁血男儿,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眼泪。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你亲手递上的毒酒。”
“霜华,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不是恨你。”
“我是心疼。”
“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出来,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我告诉自己,要恨你,要忘了你。”
“可我做不到。”
“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想着,回来要如何报复你,如何折磨你。”
“可当我真的站在你面前,看到你消瘦的脸庞。”
“看到你眼中的疲惫,我所有的恨,都变成了心疼。”
“我后悔了,霜华。”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穿那一切。”
“我后悔,让你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像是决了堤的洪水。
这个在千军万马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霜华,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只要你醒过来。”
“求你了……”
他卑微地祈求着。
就在他的泪水,又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时。
他突然感觉,他握着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一下,极其微弱。
微弱到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他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
一秒。
两秒。
十秒。
那只手,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刚刚那一下,真的只是错觉吗?
巨大的失望,像是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顾清辞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看着谢烬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谢烬,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去歇会儿吧。”
谢烬没有理他,只是固执地,看着床上的萧雪霁。
顾清辞叹了口气,将药碗放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再不想办法唤醒她,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谢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转过头,猩红的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
“你有办法?”
顾清辞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但,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她便会……”
“会如何?”谢烬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顾清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回天乏术。”
“不过,我还有一个险招,或许能刺激她苏醒。”
“什么险招?”
顾清辞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决绝。
“以金针渡穴,强行刺激她的心脉和神识。”
“但此法,同样凶险万分。”
谢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什么风险?”
他死死地盯着顾清辞,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只要能让她醒来,任何风险,我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