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无尽的血色中挣扎着浮出水面的。
痛。
胸口的伤,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谢烬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喜帐,刺目的红。
他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被一个更强烈的本能所取代。
霜华呢?他的霜华呢?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视线在混乱的殿内疯狂搜寻。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抹倒在不远处,同样鲜红的身影。
她穿着那身为他而披的嫁衣,此刻却像是被鲜血浸透的败落花朵,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头青丝,如泼墨般散开,脸上是死一般的苍白。
她身下,一滩血迹,已经凝成了暗沉的褐色,旁边还滚落着一支沾血的金簪。
谢烬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紧缩。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也好似凝固了。
他胸口的剧痛,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的恐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眸,一点一点地,被一种名为“毁灭”的疯狂所吞噬。
那是一种比地狱修罗还要可怖的眼神。
他掀开被子,无视自己胸前那还在渗血的狰狞伤口,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的动作很稳,稳得让人心头发颤。
殿内,几个正瑟瑟发抖的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呼吸都忘了。
顾清辞刚刚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是生死不知,倒在血泊中的萧雪霁。
一个,是从地狱归来,化身修罗的谢烬。
“谢烬……”
顾清辞的声音都在发抖,谢烬像是没有听见。
他走到萧雪霁的身边,缓缓地蹲下身。
伸出手,指尖明显还在颤抖,他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怕!怕一碰,她就会像幻影一样,碎掉。
他,谢烬,戎马一生,踏过尸山血海,从未有过畏惧。
可现在,他怕了,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终于,他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谢烬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此时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到那张凌乱的喜床上,将她轻轻放下。
他替她理好散乱的青丝,替她抚平嫁衣上的褶皱。
动作温柔得,仿佛那不是一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伤者。
而是一个正在爱抚自己妻子的丈夫。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猩红的眼,扫过殿内每一个活人。
顾清辞,太医,宫人……
所有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扼住了咽喉,连血液都冻结了。
“太医。”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救她。”
“她若有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来得恐怖。
“是!是!”
几名太医连滚带爬地涌到床边,手忙脚乱地开始为萧雪霁诊治。
谢烬没有再看他们,转身看向殿外。
那双眼里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森寒与杀意。
他对着候在殿外的暗影卫首领影一,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
“今夜,所有参与宫变者,无论官职,无论宗亲。”
“一律,格杀勿论。”
“凡持械者,杀。”
“凡反抗者,杀。”
“凡求情者,杀。”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
“我要这皇宫,用他们的血,洗干净。”
“是!”
影一神情一凛,领命而去,一场血腥的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相接声,响彻了整个皇宫。
但这一切,都传不进这间寝殿。
谢烬只是静静地守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被拖了进来,正是慕容羿。
他被废了帝位,此刻狼狈不堪,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一被拖进来,就挣扎着跪倒在地,朝着床上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皇姐!皇姐!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
“求求你,醒过来,你看看我……”
“我把皇位还给你,不,我把命赔给你!只要你醒过来!”
谢烬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他看着慕容羿,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慕容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哭喊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谢……谢烬……”
谢烬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想当皇帝吗?”
“我就让你,永远地留在这座宫里。”
“看着你最敬爱的‘姐姐’,是如何因为你的愚蠢,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我会让你活着。”
“日日夜夜,活在这份愧疚和悔恨里。”
“直到你疯,直到你死。”
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一万倍。
慕容羿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谢烬不再理他,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萧雪霁的脸上。
就在这时,为首的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跪倒在地。
“摄政王,殿下她……把您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可是……”
“可是,她施展禁术,心脉已断,心头血耗尽……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臣……老臣无能,殿下她……她恐怕……”
谢烬猛地转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恐怕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吐出那句最残忍的判决。
“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