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阴影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漫过陈默的脚面、膝盖，最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比独自走夜路撞见岔路口还让人发慌——你不知道哪条道通往光亮，哪条道脚下就是深坑。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硬塞进了一场没头没尾的狼人杀，周围坐满了面无表情的玩家，每个人手里都攥着身份牌，唯独他手里空落落的，却偏生知道“狼”就混在其中。更要命的是，他这个勉强能算“预言家”的角色，连一张能安心递出去的“金水”都没有，生怕转头就被自己信任的人反手一刀，死得不明不白。
这种憋闷的情绪缠了他两天，直到那天下午三点多，沈聆抱着一摞病历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陈医生，这是三床的病历，昨天的复查结果出来了，需要您签个字。”沈聆的声音平稳得像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既不显得热络，也不至于冷淡，就跟医院走廊里永远循环播放的轻音乐似的，听着顺耳，却很难让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陈默从一堆化验单里抬起头，接过那个蓝色封面的文件夹，随口道了声谢。他的手指刚碰到文件夹边缘，沈聆递过来的手却没立刻收回，就在两人手指即将错开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沈聆的手指在病历夹背面那块金属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哒，哒。
声音不大，却异常分明，节奏短促得像钟表秒针跳了两格。那绝对不是不小心碰到的——如果是无意，动作不会那么干脆，力道也不会这么均匀，更不会偏偏选在金属板这种能放大声响的地方。这两下敲击，带着一种藏不住的刻意，像有人在紧闭的门上轻叩，试探着里面是否有人回应。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眼，正好对上沈聆的视线。平时她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总带着点职业性的疏离，像是隔着一层干净的玻璃，礼貌却有距离。可这一秒，那层玻璃仿佛突然消失了，她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警惕，又像是在探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就跟藏着一串没解码的摩斯密码似的。
那眼神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陈默甚至没来得及捕捉清楚，沈聆就已经移开了目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收回手，自然地理了理白大褂的下摆，轻声说：“那我先去给五床换药了。”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脚步不疾不徐，干脆利落得仿佛刚才那两下敲击，只是陈默的幻觉。
陈默拿着病历夹，僵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敲击的那块金属板。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可他掌心却有点发烫。
两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各种猜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是警告？提醒他“隔墙有耳”，这里说话不方便？还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问他“在吗，老铁”，示意自己也是“自己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数字“二”？可“二”又代表什么？第二个病人？第二天？还是……有两个“不对劲”的人？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可越是克制，那两下“哒、哒”声就越在耳边回响。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翻开病历夹，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尖悬在签名处，半天没落下。
不行，不能慌。陈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的情况就像走钢丝，一步踏错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得先稳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自然得就像平时无数次签名一样。签完后，他把病历夹放在桌角，继续低头看那些化验单，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的方向。
沈聆……这个姑娘他有点印象。不算特别起眼，但做事很麻利，扎针的手法也稳，不少病人都夸过她。李娟住院那阵子，她好像确实是责任护士之一，轮过几班。
那么，她是察觉到了李娟身上的不对劲？就像自己一样，发现了那些说不通的细节？还是说……她早就知道些什么，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甚至和那些“东西”有关？
这次敲击，是她一时冲动的试探？还是“他们”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想看看自己的反应？陈默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个高速运转的齿轮，却卡在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上，怎么转都转不动。每个猜测背后都可能是万丈深渊，一步都错不得。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会不会就是人家护士递东西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却因为心里装着事，硬生生脑补出了一出谍战大戏？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压下去了——不对，那两下的节奏太清晰了，绝对不是巧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默过得像在走钢丝。表面上，他和平常没两样，接诊病人，开医嘱，和同事讨论病情，甚至还能笑着跟护士站的人说上两句玩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像拉满了的弓弦。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遍遍地观察着沈聆的一举一动。看她推着治疗车在病房间穿梭，看她给病人量体温、测血压，看她和其他护士低声交谈，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就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挑不出一点瑕疵。
她没有再靠近他的办公桌，也没有任何特别的眼神或动作传递过来。仿佛上午那两下敲击，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可越是这样，陈默心里就越没底。这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你明明知道找人的人就在附近，却看不到他的影子，那种悬着的心比直接被找到还难受。
他反复推敲着那两下敲击的含义。是“二”？李娟是第二个？还是说，有两个目标？或者，是“合作”的简化代码？用最基础的摩斯密码来说，“哒、哒”对应的是字母“I”？“I”又代表什么？“我”？还是“信息”？
或者，根本不是密码，就是单纯的提醒？比如“小心”？可“小心”为什么是两下？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年没多看几部谍战片。要是看过，说不定还能从那些五花八门的暗号里找点灵感。现在倒好，人家可能只是给了个“新手教程”，自己却像个刚进游戏的萌新玩家，对着简单的操作界面都手足无措，连个技能都放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谁是卧底”的终极加强版。别人都拿着自己的词卡，就他手里空空如也，还被强行推上了战场。不知道队友是谁，不知道敌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
下午五点多，快到下班时间了。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来接病人或者送晚饭的家属。陈默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沈聆正坐在那里，低头登记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侧脸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
陈默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要不要主动试探一下？怎么试探？直接问“你上午敲那两下是什么意思”？那也太蠢了，万一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异常？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沈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这次，她的眼神很平静，就是那种同事间偶然对视的正常反应，甚至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没有警惕，没有探寻，什么都没有。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也连忙点头回礼，然后快步走出了医院。
走出大门，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点凉意，陈默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脑子里却还是乱哄哄的。
沈聆到底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