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溪镇的石板路上就响起了马蹄声。县衙的捕头带着三个仵作,踏着晨露直奔乱葬岗,沈辞、石勇和周先生跟在后面,怀里揣着连夜整理好的证物——账册、木牌、带血的铁钎,还有那枚吹不出清亮声的铜哨。
乱葬岗的秋雾浓得化不开,脚踩在枯草上发出“咔嚓”声,惊起几只乌鸦,盘旋着在低空叫得凄厉。石勇指着那棵歪脖子树:“就在这儿,我当年做的记号是树疤上刻的‘三’字,对应老周的木牌。”
捕头姓赵,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接过石勇递来的铁铲,沉声道:“开挖。”仵作们动作麻利,铁铲插进泥土的声音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刺耳。没挖多久,第一具尸骨就露了出来,腐朽的衣物残片黏在骨头上,胸腔处的肋骨果然有断裂痕迹,与铁钎的宽度完全吻合。
“大人您看!”周先生翻开账册,指着“铁钎尺寸与矿用工具吻合”的批注,“这绝非塌方能造成的伤口,是人为刺入后再推倒矿柱伪造现场!”
赵捕头蹲下身,用镊子夹起骨缝里的布料残渣,与石勇带来的矿工服比对:“料子一样,都是矿上统一发的粗麻布。”他起身看向沈辞,“沈姑娘说令尊当年也在矿上?”
“是,”沈辞点头,“我爹临终前说,那天他轮休,本要去换班,刚到矿口就听见三次哨声,可矿主报官时只认一次,还说我爹是老糊涂记错了。”她举起那枚铜哨,“这哨子是矿上的规矩,一次是险情,两次是求救,三次……是永别。”
仵作们继续挖掘,十七具尸骨陆续出土,其中十二具的胸腔或头骨处都有类似的锐器伤痕,剩下五具虽无明显外伤,骨骼却呈现出扭曲的姿态,仵作验看后道:“这是被活埋时挣扎造成的骨折,死前遭受过极大恐惧。”
石勇红着眼眶,指着一具个子最矮的尸骨:“这是老疙瘩,当年才十五岁,跟着他爹来矿上学徒的!”他抓起那具尸骨旁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字,“矿主儿子的账册上写着‘童工体弱,易封口’,这狗东西!”
赵捕头翻看账册上的“封口费发放记录”,眉头越皱越紧:“十七户人家,只有老周家没领钱,账册上注着‘周妻顽固,需另做处置’。”他看向沈辞,“沈姑娘,令尊领了吗?”
“领了,”沈辞声音有些发涩,“我娘说,当时家里快断粮了,不领那笔钱,我和弟弟就得饿死。她临终前总说,拿了钱,就像欠了人命债。”
说话间,最后一具尸骨被挖出来,脖子上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锁,锁芯里卡着半张字条,仵作用细针挑出来展开,上面是用炭笔写的:“矿顶裂三丈,矿主不补,今夜必塌,速逃——老周”。字迹潦草,墨痕被水洇过,却字字清晰。
“这是死前写的警告!”周先生激动地说,“他早发现了危险,想通知其他人,可惜没传出去!”
赵捕头将所有证物仔细装箱,对众人道:“证据确凿,临江城的矿主儿子跑不了。按律,父债子偿虽无明文,但他藏匿罪证、知情不报,且账册显示他分了当年的赃款,足够定罪。”
回程时,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乱葬岗上,十七具尸骨被小心地收殓进薄棺,由县衙的人抬往义庄暂存。石勇走在棺木旁,低声念叨:“老周,老疙瘩,你们看,天亮了,这就给你们讨回公道。”
青溪镇的镇民们站在路边,看着这支肃穆的队伍,有人抹泪,有人叹气。李婶把刚蒸好的馒头往仵作手里塞:“辛苦各位官爷了,让冤屈早点了了。”
沈辞站在糕点铺门口,看着棺木从眼前经过,忽然想起爹留下的那半块麦饼——她昨晚找出来了,和尸骨旁的麦饼碱味一模一样。她把麦饼放进证物箱,轻声道:“爹,您听,哨声停了,但公道来了。”
午后,赵捕头带着人往临江城去,临走前留下话:“三日后审案,你们可去旁听。”石勇拍着胸脯:“我必去!替老周他们听着最后的结果!”
周先生在学堂的黑板上写下“公道”二字,给孩子们讲起这段往事,小石头举着那枚铜哨,奶声奶气地问:“先生,坏人会被惩罚吗?”
“会的,”周先生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乌云总会被太阳赶走,藏在暗处的坏事,总有被照亮的一天。”
阳光透过学堂的窗棂,照在“公道”二字上,像镀了层金。沈辞看着街上渐渐恢复生气的镇民,看着孩子们在阳光下追逐打闹,忽然觉得,青溪镇的秋天,比往年更暖些。那些沉在时光里的冤屈,终在这一日,被阳光晒得透亮。
傍晚时,石勇媳妇端来一碗红糖粥:“沈姑娘,喝口暖暖身子。”沈辞接过粥碗,看见碗沿映着自己的影子,旁边仿佛还叠着十七个模糊的轮廓,像是在对她笑。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往后的青溪镇,不仅要记得桂花糕的甜,也要记得今日的光——是如何穿透浓雾,照亮那些曾经无人问津的角落,让每一份冤屈都有处诉说,每一个被遗忘的名字,都能被重新念起。
夜色降临时,家家户户的灯笼又亮了起来,比昨晚更密,更亮,沿着青溪一路蜿蜒,像给亡魂照了条回家的路。沈辞在糕点铺门口挂起两盏新灯笼,红光映着“守心”二字,在晚风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