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秋阳刚爬过老槐树梢,沈辞正在糕点铺柜台后盘点账目,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石勇媳妇,手里捧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沈姑娘,你……你快看看这个!刚才收拾老屋翻出来的,我当家的看了直犯晕,说这事……这事怕和当年矿难有关!”
沈辞放下账本,接过布包。布料摸着有些扎手,是早年矿工常穿的粗麻布,解开绳结,里面滚出几样东西:一枚生锈的铜哨、半块啃剩的麦饼、还有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老三”两个字,边缘还沾着暗红的印记。
“这木牌……”沈辞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印记,心头一紧,“石勇哥认出这是谁的了?”
“他说像是当年矿上的老周的!”石勇媳妇声音发颤,“老周是他拜把子兄弟,二十年前那场矿难,埋了十七个人,老周就是其中一个。当时官府说是意外塌方,可这木牌上的血……看着不像砸伤的!”
正说着,石勇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沈丫头,你给评评理!当年矿主说老周他们是违规操作才引发塌方,我就不信!你看这铜哨,是矿上的紧急信号哨,只有出事才会吹,可这哨子干净得很,根本没沾泥!还有这麦饼,硬得能硌掉牙,说明他们被埋时早就断粮了!”
沈辞把东西在桌上摆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牌上,那暗红印记在光下显出不规则的形状,确实不像塌方造成的钝器伤。她拿起铜哨吹了吹,气流穿过锈蚀的孔洞,发出嘶哑的声,像极了当年矿难幸存者描述的“救命哨声”。
“当年我爹也在矿上,”沈辞指尖在木牌上停顿,“他说那天明明听见三次哨声,可矿主报官时说‘只响了一次,是误吹’。”她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同样的麦饼,“这麦饼的碱放多了,是矿上伙夫老张的手艺,他后来也没出来。”
石勇蹲在地上,抓起木牌狠狠砸在桌腿上:“我就知道有鬼!老周头天还跟我喝酒,说矿顶有裂缝,让矿主加固,矿主骂他多事!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塌方,是矿主怕花钱,故意不加固,等出事了就把账算在死人头上!”
这时,周先生背着书篓路过,看见桌上的东西,忽然“咦”了一声:“这木牌我见过。”他从书篓里翻出本泛黄的账册,“前阵子整理旧档案,发现矿主儿子的日记,里面记着‘十七人,封口费已给,木牌记号勿漏’,当时不懂啥意思,现在对上了!”
账册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某页还画着个和“老三”木牌一样的记号,旁边注着“每人一块,认记号发钱”。沈辞看着那些字,忽然想起爹说过,矿难后矿主给了每家一笔钱,唯独老周家没要,他媳妇抱着木牌在矿门口哭了三天。
“这铜哨是紧急集合用的,吹三次代表‘必死无疑’,”石勇忽然想起什么,往屋外跑,“我知道老周埋在哪!当年矿主说‘无主尸集体烧了’,我偷偷跟着,看见他们把十七个人埋在乱葬岗最西头,我还在那儿做了记号!”
沈辞抓起木牌和账册:“去看看!若真是人为,不能让他们白死!”
一行人往乱葬岗赶,秋草没过膝盖,石勇凭着记忆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挖了起来。铁铲碰到硬物时,他手都在抖,沈辞蹲下身拨开浮土,露出块断裂的木板,上面刻着和木牌一样的记号——原来不是集体焚烧,是集体掩埋。
挖开第三具尸骨时,周先生指着死者胸腔里的东西倒吸冷气:“这是……铁钎!不是塌方压的,是被人用铁钎捅死的!”尸骨的肋骨间卡着半截生锈的铁钎,边缘还沾着布料残渣,和石勇身上穿的矿工服料子一模一样。
“矿主怕他们活着出去告状!”石勇红着眼嘶吼,“先杀了人,再弄塌矿顶伪装!这狗娘养的!”
沈辞把账册、木牌、铁钎收好,指尖冰凉:“这些都是证据。周先生,您熟县衙的路,咱们现在就去报官。当年的矿主虽死了,但他儿子还在临江城当掌柜,这笔账,总得有人认。”
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石勇扛着铁钎走在最前,沈辞捧着证物跟在后面,周先生边走边在账册上补记发现经过。乱葬岗的风卷着秋草呜咽,像十七个冤魂终于等来了讨说法的这一天。
沈辞忽然想起爹说的“哨声停了,就没人记着了”,她摸了摸怀里的木牌,轻声道:“爹,哨声没停,我们记着呢。”风似乎停了一瞬,像是在回应。
回到镇上时,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石勇媳妇站在路口张望,看见他们回来,手里的油灯晃了晃:“衙门的人说明天就来验尸,让把证物先收好。”
沈辞把东西锁进糕点铺的铁盒,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明白——有些旧物沉在时光里,不是为了被遗忘,是等个机会,让那些藏在尘埃里的真相,终有一天能晒到太阳。就像这青溪镇的夜,再黑,也挡不住家家户户的灯,一盏盏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