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霞山溶洞回来的第三天,青溪镇的雨就没停过。沈辞坐在糕点铺的柜台后,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在青石板上,把“守心居”的黄铜牌匾洗得愈发亮堂。柜台角落放着个木盒,里面是从溶洞带回的义军遗物——那本字迹潦草的小册子、半块刻着“忠”字的玉佩,还有周先生誊抄的军报残页。
“沈姐姐,苏爷爷让你去药铺一趟。”阿竹顶着油纸伞跑进来,发梢滴着水,手里捧着个陶碗,“他说从溶洞带回的草药晾好了,让你去挑些能做药膳的。”
沈辞放下手里的抹布,跟着阿竹往药铺走。雨幕里的青溪镇像幅晕开的水墨画,石勇的铁匠铺冒着白汽,周先生撑着伞往学堂去,手里还抱着个油纸包,想必是给孩子们带的糕点。
药铺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苏爷爷正坐在炭火旁翻那本从溶洞找到的医书,见沈辞进来,指了指墙角的竹筐:“挑吧,那株七叶一枝花长得好,炖鸡汤最补。”他翻到医书某一页,眉头舒展,“你看这方子,用落霞山的云雾草配蜂蜜,治咳嗽比我那老方子管用,果然是宝贝。”
沈辞蹲在竹筐前挑草药,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抬头一看,竟是秦掌柜带着两个官差站在雨里,官差的腰间挂着腰牌,是临江城知府衙门的人。
“沈姑娘,可算找着你了。”秦掌柜抖了抖伞上的水,“雷啸天说你们从溶洞带回些东西,知府大人让我来看看,若是义军遗物,得入册存档。”
苏爷爷连忙把医书合上:“都在这儿呢,正想让人送去临江城。”
官差里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姓王,态度倒谦和,仔细翻看了木盒里的东西,尤其在那本小册子前驻足许久:“这些都是要紧物件,县志里只记了‘义军败于落霞山’,没说还有粮草和医书。”他看向沈辞,“听说溶洞里还有兵器和金银?”
“有,雷啸天正带人清点,说清点完就送临江城。”沈辞答道。
王捕头点点头:“知府大人说了,青溪镇发现义军遗物,是大功一件,要给镇上记上一笔。这些医书若是能整理出来,刊印下发,也算功德一件。”
周先生这时也来了,手里拿着本县志:“我比对了下,这册子上记的日期,比县志里义军覆灭的时间晚了半月,说明他们最后还在坚守。”他指着其中一句,“‘夜袭敌营,夺粮三石’,可见不是坐以待毙。”
王捕头接过县志,越看越兴奋:“这些都得记下来!以前总说这支义军是流寇,现在看来,是被抹黑了。”他把遗物小心收好,“我这就回临江城禀报,过几日派文书来,咱们一起把这事捋清楚。”
送走官差,秦掌柜留在药铺喝茶。雨敲着屋檐,像在打拍子,他看着窗外的雨帘,忽然道:“说起来,我祖上就是落霞山人,听我爷爷说,当年曾有义军伤员躲在村里,是我太奶奶给治的伤。”他笑了笑,“说不定跟溶洞里的是一伙人。”
“这世上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沈辞递给他块刚做的桂花糕,“刚出炉的,尝尝。”
秦掌柜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比上次的更糯些,加了什么?”
“用落霞山的泉水和的面。”沈辞笑道,“阿竹说那水甜,我就多接了些回来。”
正说着,雷啸天披着蓑衣闯进来,抖了一地的水:“清点完了!好家伙,光长刀就有三十多把,还有两箱银子,够咱们镇盖座新学堂了!”他抹了把脸,“王捕头说银子可以充作镇里的公用,我打算先给学堂打套新桌椅,再给苏爷爷的药铺添个药柜。”
“我看行。”苏爷爷点头,“剩下的存着,以后孩子们念书、看医,都能用得上。”
周先生在一旁记着账,闻言抬头:“我还有个主意,把溶洞清理出来,派两个人看守,也算个念想。石壁上的字、那些兵器的痕迹,都是活历史。”
“这个好!”小石头不知何时跑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块从溶洞带回来的荧光石,在炭火旁泛着淡绿的光,“我要去当看守!我认识路!”
众人都笑了,阿竹推了他一把:“你得先念好书!周先生说,连字都认不全,怎么给人讲里面的故事?”
小石头脸一红,攥着荧光石跑了出去,阿竹也跟着追出去,两人的笑闹声混着雨声,格外清亮。
沈辞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些从黑暗里挖出来的故事,就该这样被孩子们笑着传下去。那些义军没等到的天亮,如今在青溪镇的日子里,亮得很。
傍晚雨停时,沈辞去了老槐树下。雷啸天正带着人填树洞,石勇拿着锤子敲敲打打,想做个木牌嵌在树上,写上“此处曾藏医书”。
“沈姑娘来得正好。”石勇擦了擦汗,“你看这字刻得咋样?”
木牌上的字朴拙有力,是他照着医书上的笔迹刻的。沈辞摸了摸木牌,雨水打湿的木头带着凉意,却比金银更让人踏实。
“很好。”她轻声说,“像他们当年藏医书时的心思,实实在在的。”
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老槐树镀上了层金边。远处的学堂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周先生正教他们念新抄的义军诗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辞站在树下,听着读书声,看着木牌上的字,忽然想起溶洞石壁上的那句“天快亮了”。是啊,天早就亮了,亮得能看见孩子们的笑脸,亮得能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信念,像老槐树一样,扎在土里,长出新枝。
雷啸天递过来一把铁锹:“来,填最后一捧土。”
沈辞接过铁锹,铲起一捧带着湿气的泥土,轻轻盖在树洞里。泥土落在木屑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一句迟到了三百年的应答。
她知道,青溪镇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从溶洞里带出来的旧物,会和老槐树的新枝一起,和孩子们的读书声一起,和这满镇的桂花香气一起,慢慢长成新的历史——不只是记在县志里的铅字,更是活在烟火里的温暖。
夜幕降临时,沈辞关了糕点铺的门。檐角的灯亮了,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投下暖黄的光晕。她从柜里拿出那本义军小册子,借着灯光慢慢看。字迹虽然模糊,却能感受到字里的温度,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诉说。
窗外,阿竹和小石头又在溪边放荷灯,烛光在水面上漂着,像星星落进了水里。沈辞合上册子,走到窗边,看着那些烛光越漂越远,忽然笑了。
有些东西,从来不会真的消失。就像那些义军的信念,藏在溶洞里,藏在医书里,如今藏在青溪镇的日子里,藏在孩子们的眼睛里,永远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