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第一场雪落得无声无息。沈辞清晨推开糕点铺的门,只见檐下悬着的冰棱晶莹剔透,青石板路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谁在耳边轻语。
“沈姐姐,快来看!”阿竹裹着厚厚的棉袄,举着个雪球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小石头堆了个雪人,说长得像凌哥哥呢!”
沈辞跟着她往后街走,远远就看见老槐树下立着个雪人,戴着顶红毡帽,手里插着支竹笛,虽然雪人五官是用煤块拼的,却莫名透着股熟悉的执拗。小石头正往雪人脖子上系红围巾,看见沈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周先生说,凌哥哥以前总穿红衣,这样看着……像点。”
沈辞望着雪人在晨光里泛着的白,忽然想起那年在琼山,凌火也是这样,在雪地里堆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说像她,结果被玄尘长老追着骂“胡闹”,两人却笑得前仰后合。
“很像。”沈辞蹲下身,帮雪人调整了下围巾,“红围巾很衬他。”
小石头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明天再给它加个笛子,就用我那支旧的!”
这时,苏爷爷的药铺传来咳嗽声,沈辞连忙起身:“我去看看苏爷爷,你们别玩太久,当心冻着。”
药铺里,苏爷爷正坐在炭火旁翻药书,见沈辞进来,指了指桌上的药碗:“刚熬的姜枣茶,你也喝点。”他咳嗽了两声,“人老了,不经冻,倒是你们年轻人,该多出去走走。”
沈辞接过药碗,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等雪停了,我打算去趟后山,采点野灵芝,给您补补身子。”
“不用麻烦。”苏爷爷摆摆手,“倒是雷啸天捎信来,说北境那边又送了些皮毛,让你去挑几块做件新披风,别总穿那件旧的。”
沈辞笑了笑,没接话。她那件灰布披风,是当年从北境回来时穿的,虽然边角磨破了,却总觉得穿着踏实,像藏着段沉甸甸的记忆。
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沈辞正在铺子里做芝麻酥,忽然听见门口传来马蹄声,抬头一看,竟是李慕然骑在马上,身上落满了雪,像个移动的雪人。
“沈姑娘!”李慕然翻身下马,冻得说话都打颤,“掌门让我送样东西,说……说您见了一定喜欢。”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过来时,指尖还在发抖。
沈辞接过油布包,入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件红衣,针脚细密,布料是上好的云锦,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桂花——竟和凌火当年穿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沈辞的指尖抚过柔软的布料,有些发愣。
“是掌门让人做的。”李慕然跺了跺冻僵的脚,“他说,上次见你总穿素色衣裳,想起凌师兄说过,你穿红衣好看,就照着凌师兄的旧衣样式,让人做了一件。”
沈辞将红衣贴在脸颊,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恍惚间竟像是凌火站在身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阿辞,试试这件,保管好看。”
“替我谢谢掌门。”沈辞将红衣叠好,放进柜里,“外面冷,快进来喝杯姜茶。”
李慕然捧着姜茶,看着沈辞忙碌的背影,忽然道:“沈姑娘,琼山的桂花林开花了,比去年更盛,掌门说,等开春了,想请您回去看看,说那片林子,总觉得该有您在才完整。”
沈辞揉面团的手顿了顿:“开春再说吧,现在铺子离不开人。”
李慕然也不强求,又道:“对了,我在藏书阁发现本凌师兄的杂记,里面记着他偷偷给您寄桂花糕的事,说有次糕点在路上坏了,他懊恼了好几天,说下次一定要亲自送来。”
沈辞想起那年夏天,确实收到过一坛发了霉的桂花糕,当时只当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心意。她忽然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
夜深时,沈辞关了铺子,拿出那件红衣试穿。铜镜里的人影,红衣映着雪光,竟比记忆里多了几分沉静。她想起凌火总说她穿红衣像团小火苗,以前总反驳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把她看作与他一样的存在——同样心怀炽热,同样愿意为守护的人燃烧。
她走到窗边,看着老槐树下的雪人,红围巾在月光里格外醒目。远处的学堂里,周先生的灯还亮着,隐约传来翻书的声音;溪边的冰面上,不知谁放了盏荷灯,烛光在冰下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星。
沈辞从樟木箱里取出那支旧笛,坐在炭火旁,轻轻吹起《青溪谣》。笛声穿过窗棂,与雪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温柔得像句未完的叮咛。
她仿佛看见凌火站在雪地里,红衣猎猎,正对着她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他说:“阿辞,你看,雪后的青溪镇,像不像撒了把糖?”
“像。”沈辞轻声回应,笛声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甜得很。”
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月光洒在青溪镇的屋顶上,像铺了层银霜。青溪的流水在冰层下静静流淌,像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相守的故事。
而故事里的人,正守着温暖的炉火,守着满室的桂香,守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等待着又一个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