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看着你……”
那几个字像几根冰冷的针,扎在高乐乐的视网膜上。她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
“怎么了?”萧默察觉到她的异常,放缓了车速。
高乐乐把手机屏幕转向他。萧默瞥了一眼那条匿名短信,眉头瞬间锁紧,眼神锐利地扫过后视镜,观察着车流。
“什么时候收到的?”
“刚刚。”
车内气氛瞬间绷紧。刚刚见过苏成峰,这条警告就来了。是巧合?还是他们一直在被监视?胡青伟人在看守所,难道外面还有他的眼线?苏成峰恐惧的“别的手段”,难道真的存在?
“别慌。”萧默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强制性的镇定,“可能是虚张声势,也可能只是哪个知道了网上消息的陌生人发的。先不管它,我们按计划进行。”
他加快车速,汇入主路车流,几个灵活的变道后,确认后面没有车辆尾随,才稍微松了口气。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完全消散。
他们的计划,是去“回声”酒吧。
根据苏成峰零碎的供述和警方初步梳理的时间线,在林晚星死亡当晚,胡青伟有着看似牢固的不在场证明。他声称当晚与苏成峰在“回声”酒吧谈论事情,直到深夜。酒吧老板林森和兼职服务员周雨,都向警方证实了这一点。这也是当年警方最终倾向“意外”结论的重要原因之一。
现在,他们要去亲眼看看这个被胡青伟选为“时间锚点”的地方,去见见那两位关键的“中立”证人。
“回声”酒吧位于一条不算繁华的支路上,门脸不大,黑色的木质招牌上用白色字体勾勒出“回声”二字,风格简洁,带着点工业风的冷感。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麦芽香气、酒花微苦和木头味道的暖流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下午时分,酒吧里客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低回。灯光昏黄而集中,打在擦拭得锃亮的铜质酒头上,映照出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一个留着利落短发、下巴留着精心打理过的胡茬的男人,正站在吧台后,低头擦拭着一个玻璃杯。他穿着干净的工装围裙,上面别着几枚造型各异的啤酒瓶盖徽章,动作不疾不徐,自带一种沉稳的气场。
这应该就是老板林森。萧默心想。
听到门铃响,林森抬起头,目光扫过进来的萧默和高乐乐。他的眼神很锐利,带着一种经年累月观察客人练就的敏锐,但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只是习惯性的审视。
“欢迎光临。”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两位吗?想坐哪里?”
萧默和高乐乐走到吧台前坐下。“两杯水,谢谢。”萧默开口道,随即表明来意,“请问,是林森林老板吗?”
林森倒水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眼仔细看了看他们,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我是。二位是……?”
“我们是808的住户。”萧默直接说道,同时观察着林森的反应。
林森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但并没有太多惊讶,似乎对他们的到访有所预料。他放下水杯,双手撑在吧台上,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和:“是为了胡先生的事?”
消息传得比想象中快。看来赵警官已经提前跟他接触过,或者,网上那篇文章已经开始产生影响了。
“是的。”高乐乐接过话,她的声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紧绷,“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关于林晚星去世那晚的情况。”
听到“林晚星”的名字,林森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别的什么。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天晚上,胡先生确实在这里。”林森开口,语气客观,带着回忆的审慎,“和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先生,姓苏。”他指了指靠里面的一张桌子,“他们就坐在那边。”
萧默和高乐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张四人桌,位置相对僻静,但视野又能覆盖大半个酒吧。
“他们大概晚上八点多来的,点了两杯精酿,还有一些小食。”林森继续回忆,语速平缓,“期间主要是胡先生在说话,苏先生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附和几句。胡先生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很冷静,话不多,但提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时,会多说一些。”
“他们呆了多久?”萧默问。
“挺久的。”林森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复古挂钟,仿佛在对照记忆中的时间,“差不多到晚上十一点才离开。我记得比较清楚,是因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因为胡先生中间就一款新到的比利时三料啤酒的酿造工艺,跟我讨论了挺长时间,大概有二十多分钟。他对精酿的了解,比很多爱好者都深。”
精酿工艺讨论?萧默心里一动。这听起来很像胡青伟会感兴趣的话题,但也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用来加深老板印象、锚定时间的桥段。
“那您还记得,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高乐乐追问,心脏微微提起。
“十点五十分左右。”林森的回答很肯定,“因为当时快打烊了,我过去提醒他们,顺便结了账。账单时间我记得是十点四十八分。他们又坐了两三分钟,然后就走了。”
十点五十分离开。从“回声”酒吧开车回到他们小区,即使在晚上不堵车的情况下,也需要至少二十五到三十分钟。而根据当年的记录,林晚星的死亡时间推断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时间上,胡青伟似乎确实没有作案的可能。
这个时间锚点,看起来坚固无比。
“当时,还有别的服务员在场吗?”萧默问。
“有,周雨那天晚上在。”林森朝后厨方向示意了一下,“她应该快来了,下午四点的班。”
正说着,酒吧门再次被推开,铃铛轻响。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酒吧制服T恤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青春活力的笑容。
“老板,我来了!”她声音清脆,看到吧台前的萧默和高乐乐,礼貌地点了点头。
“周雨,”林森叫住她,“这两位是想了解一下胡先生那天晚上情况的客人。”
周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走到吧台边,好奇地打量着萧默和高乐乐,眼神干净,带着学生气的认真。“你们是……警察吗?”
“不是,我们是……”高乐乐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我们是住在胡青伟以前房子里的住户。”萧默接过话,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情,想弄清楚一些情况。”
周雨“哦”了一声,眼神里多了些同情和理解,显然也听说了些什么。“那天晚上啊,我记得。胡先生和苏先生嘛。”她歪着头回忆,“他们坐了很久呢,我给他们那桌添了好几次水,还续了一次小食。”
“你对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高乐乐引导着问。
周雨眨了眨眼,带着一种艺术生特有的、对形式和氛围的敏感说道:“印象嘛……就是觉得他们俩坐在一起,感觉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萧默捕捉到这个用词。
“嗯。”周雨用力点头,“胡先生那么帅,穿得也讲究,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但就是感觉……气压很低,好像有心事。苏先生就……有点太……太那个了,总是赔着笑脸,感觉有点紧张,一直在看胡先生的脸色。就好像……一个是主人,一个是……跟班?”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脸上露出些许困惑,“反正不太像普通朋友一起喝酒的感觉。”
直觉的观察,往往比理性的分析更接近本质。高乐乐和萧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确认。周雨的描述,完美印证了胡青伟和苏成峰之间那种扭曲的、掌控与依附的关系。
“那你记得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萧默重复了这个问题,想从不同角度验证。
“具体时间我不太记得了,”周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记得老板过去跟他们结账的时候,他们还在。后来我收拾旁边桌子的时候,他们就走了。应该……挺晚的了。”
她的证词与林森相互补充,进一步稳固了胡青伟在案发关键时间段不在场的事实。
看起来,一切无懈可击。
林森清晰的记忆和客观的身份,周雨直观的感受和多次往返的确认,共同构筑了胡青伟完美的“时间锚点”。他就像一個精心编排剧本的导演,不仅设计了舞台(808和908),安排了演员(苏成峰),甚至连最重要的不在场证明,都选择了最合适的场景和最可靠的证人。
离开“回声”酒吧时,天色已近黄昏。街道华灯初上,给城市披上了一层暖色的外衣,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寒意。
“时间对得上,证人也可靠。”高乐乐坐进车里,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无力感,“难道……林晚星的死,真的只是巧合?胡青伟只是利用了这场意外,来实施他对我们的骚扰?”
萧默没有立刻回答,他发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
“逻辑上,存在这种可能。”他缓缓开口,“但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胡青伟是一个控制欲达到极致的人。他连林晚星的呼吸节奏都想控制,连我们夜里会不会被吵醒都要设计。这样的人,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一次‘行动’(无论是谋杀还是别的),寄托在单纯的‘意外’和‘巧合’上吗?”
“而且,”萧默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注意到林森和周雨证词里的细节了吗?胡青伟特意就精酿工艺与老板深入探讨了二十多分钟。这很符合他的人设,但同时也是一件非常‘耗时’且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行为。还有周雨感觉到的‘怪异’氛围……这一切,太符合‘表演’的特征了。”
“你是说……他故意营造了这个不在场证明?”高乐乐的心提了起来。
“很有可能。”萧默点头,“一个高智商的罪犯,绝不会满足于巧合。他一定会主动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个‘回声’酒吧的时间锚点,很可能就是他整个计划里,最为精心设计和执行的一环。”
“可是,时间怎么突破?”高乐乐感到困惑,“从酒吧到家里,最快也要二十五分钟。死亡时间窗口就在那半小时里。除非他会飞,或者有同谋……”她突然停住,想到了苏成峰。但苏成峰当晚一直和胡青伟在一起。
“这就是关键所在。”萧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接近真相的凝重,“时间的壁垒,看起来坚不可摧。但越是坚固的堡垒,其核心往往隐藏着最致命的破绽。胡青伟一定用了某种我们还没想到的方法,绕过了这个时间壁垒。”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高乐乐,眼神深邃。
“我们需要找到他那个私人储物柜。那里面的东西,也许能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制造这个‘完美’时间差的。”
时间的锚点看似牢靠,但锚点之下,或许藏着扭曲时间的钥匙。
而这把钥匙,可能就藏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储物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