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风暴开始酝酿、发酵,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但在现实的司法程序里,一切依旧按部就班,带着体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缓慢节奏。
胡青伟因涉嫌非法侵入住宅、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恐吓等多项罪名被正式批准逮捕,暂时羁押在看守所,等待进一步的调查和起诉。而关于林晚星死亡的旧案,虽然因为萧默和高乐乐提供的线索以及908室发现的电子日志重新进入了警方的视野,但正如赵警官所预料的,启动重审程序需要时间,更需要确凿的新证据来打破当年“意外”的结论。
苏成峰作为从犯,被采取了强制措施。他的处境比胡青伟要糟糕得多。一方面,他的指证是坐实胡青伟当前罪名的重要一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深陷囹圄,面临着法律的制裁。更重要的是,那种被胡青伟无形掌控、以及事情败露后的巨大恐惧,日日夜夜啃噬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这天下午,萧默接到了赵警官打来的电话,语气有些不同寻常。
“萧先生,苏成峰提出想见你们。”赵警官在电话那头说,“他说……有关于胡青伟和林晚星的事情,想单独跟你们谈。他说只有见了你们才肯说。”
萧默开了免提,和高乐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警惕。
“他想干什么?”萧默皱眉,“耍花样?还是想求情?”
“不太像求情。”赵警官分析道,“他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很焦虑,反复强调胡青伟不会放过他,说他知道更多事情。我们审讯时,他对林晚星案的部分始终避而不谈,或者说不知道。但现在他主动提出来要见你们……或许,他觉得在你们这里,能获得某种……安心感?或者,他想做笔交易?”
安全感?萧默心里冷笑。苏成峰这种精于算计、见风使舵的人,只会考虑自身的利弊。
“我们有必要去吗?”高乐乐轻声问,她对见苏成峰有种本能的排斥。
萧默沉吟片刻,对电话说:“赵警官,我们可以去。但我们想知道,这符合程序吗?对我们是否有风险?”
“程序上,我们可以安排一次会面,有警方人员在场监控。风险……理论上可控,但他具体会说什么,我们无法保证。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挂断电话,808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觉得应该去。”萧默先开口,眼神锐利,“苏成峰现在是整个链条里最脆弱的一环。胡青伟被捕,他失去了主心骨,又害怕胡青伟可能还有后手或者同党报复他。他现在就像一只吓破了胆的老鼠,为了自保,什么都有可能往外说。尤其是……关于林晚星的事。这可能是我们获取关键信息的最好机会。”
高乐乐点了点头,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恶心,但为了真相,她愿意再去面对那个眼神闪烁、满手油腻的男人。
“好,我们去。”
会见被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区看守所的专门会见室里。房间不大,中间用厚厚的玻璃隔开,两边有通话器。萧默和高乐乐坐在一边,苏成峰在两名警察的押送下,从另一边的门走了进来。
短短几天,苏成峰仿佛变了一个人。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发青,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那身蓝色的工装换成了看守所的号服,更显得他孱弱不堪。他低着头,不敢看萧默和高乐乐,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清洗的污渍。
他拿起通话器,声音干涩发颤:“萧……萧先生,高……高小姐。”
萧默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看着他。高乐乐则微微偏开头,不想与他对视。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苏成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鬼迷心窍,我该死……胡青伟他……他给我钱,还承诺以后帮我安排工作……我,我就是一时糊涂……”
“叫我们来,不是为了听你忏悔的吧?”萧默打断他,语气冷淡,“说正事。”
苏成峰被噎了一下,瑟缩着,更加紧张。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像是怕被旁边的警察听见,又像是怕隔墙有耳:“我……我知道胡青伟他……他有个习惯。”
萧默和高乐乐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他……他不相信银行,也不完全相信电子设备。”苏成峰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他觉得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会放在一个……一个私人的地方。不是家里,也不是908。”
“什么地方?”萧默追问。
“一个……一个储物柜。”苏成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萧默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不在小区,在……在城南那边,一个比较老的、不需要实名登记的私人仓储中心。”
萧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私人储物柜!
“你怎么知道?”他保持冷静。
“有……有一次,他喝多了点,让我开车送他去那边取东西。”苏成峰回忆着,眼神闪烁,“我就在外面等着,没进去。但他下车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黄铜色的钥匙开的门,不是电子卡。后来……后来我偶尔听他提起过,说有些‘旧东西’、‘有意义的废弃品’放在那边,比放在任何地方都安心……”
有意义的废弃品?萧默瞬间想起了高乐乐之前提到的,林晚星同学阿哲说过,胡青伟有收藏“有意义的废弃品”的癖好!那瓶哮喘药是其中之一,会不会……还有其他东西?比如,林晚星原来那瓶被动了手脚的药?或者其他能指向他罪行的东西?
高乐乐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具体地址?柜子编号?”萧默紧盯苏成峰。
苏成峰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和恐惧交织的神色:“我……我不知道具体编号。地址……我只记得大概在城南客运站附近,好像叫……叫‘安顺达’仓储?名字记不太清了,那种小仓储中心很多……而且,而且我没有钥匙!”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乞求:“萧先生,高小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胡青伟那个人你们是知道的,他疑心很重,不可能什么都告诉我!我……我现在在里面,天天都睡不着,我怕……我怕他还有别的手段,我怕他外面还有人……”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哽咽:“我承认我错了,我罪有应得!但我真的没想害人命啊!林晚星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求求你们,跟警察说说,我积极配合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能不能算我立功?能不能让我少判几年?”
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提供线索,换取减刑。
萧默看着玻璃对面那个涕泪交加、卑微乞怜的男人,心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厌恶。直到最后一刻,他算计的还是他自己。
“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转告警方。”萧默公事公办地说,“至于是否构成立功,那是法院根据你的整体表现和案件情节来判断的,我们无权干涉。”
他站起身,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高乐乐也站了起来,最后看了苏成峰一眼。那个曾经在物业办公室里,带着油滑笑容、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的男人,此刻就像一滩烂泥,瘫在椅子上,被自身的恐惧和贪婪彻底压垮。
离开看守所,坐回车里,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如常。但他们知道,一条新的、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出现了。
“储物柜……”高乐乐喃喃道,“他会把什么东西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
“可能是他认为最致命,也最舍不得丢掉的东西。”萧默启动车子,眼神深邃,“比如,林晚星原来那瓶药。或者,其他能直接证明他动了手脚的证据。他有收集‘废弃品’的癖好,这很可能就是他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可是没有具体地址,没有编号,怎么找?”高乐乐觉得这如同大海捞针。
“有大致区域和名字就好办。”萧默显得更有信心,“‘安顺达’仓储,城南客运站附近。这种老式私人仓储中心不会太多,警方介入排查的话,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关键是,我们需要把这个线索立刻告诉赵警官。”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拨通了赵警官的电话,简要说明了苏成峰提供的情况。
赵警官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说道:“这是个重要线索。我们会立刻安排人手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进行排查。如果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储物柜,并且里面藏有与案件相关的关键证据,我们会依法申请搜查令。”
挂了电话,萧默轻轻吐出一口气。
“看来,胡青伟这个‘脆弱的同盟’,在最后时刻,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他语气略带嘲讽。
高乐乐看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找到新线索的兴奋,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胡青伟就像一头狡诈的野兽,即使被关进了笼子,他留下的洞穴里,可能还埋藏着更深的黑暗。
而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接近那个洞穴的最深处。
就在这时,高乐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我一直在看着你……”
没有落款。
高乐乐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车后窗。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似乎每一辆都正常,又似乎每一辆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苏成峰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胡青伟的阴影,似乎并未随着他的被捕而完全消散。
这个脆弱的同盟倒戈了?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进入更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