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贵率领的混编队伍，在黎明前的浓重夜色中悄然离开了平凉城。
五十名精心挑选的新兵，夹杂在二十名经验丰富的老卒之中，人人轻装简从，除了必要的兵刃和三日干粮，便只带了绳索、钩镰等攀援工具以及赵老蔫这类老行伍才懂得使用的简易示警装置。
林烨亲自送到城门口，没有多言，只是用力拍了拍马贵的肩膀，又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新兵面孔。
“记住你们的任务。”林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活着回来，把看到、听到的，都带回来。”
“遵命！”马贵抱拳，转身，低喝一声：“出发！”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溪流，迅速没入城外的黑暗中，向着西面黑风岭的方向迤逦而行。
接下来的三天，对守备府而言，是等待与内紧外松的三天。
林烨坐镇中枢，一面处理日常军务，督促周毅加快军械打造，一面密切关注着城内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张家的打压依旧持续，但守备府采取了隐忍的态度，只是加派了巡逻人手，对受威胁的商户进行暗中保护，并未激起更大的冲突。这种沉默，反而让张承宗有些摸不着头脑，行事愈发谨慎。
直到第三日黄昏，一身风尘、甲胄上带着几处新鲜刀劈痕迹和已经发黑血渍的马贵，带着队伍返回了守备府。
去时七十人，回来六十八人，两人永远留在了黑风岭的密林之中，另有数人带伤，但整个队伍的精神面貌却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新兵们脸上的稚嫩和惶恐被一种经过血火洗礼后的坚毅所取代，眼神锐利，行动间也多了几分老兵才有的默契与警惕。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马贵、赵老蔫、孙瘸子三人详细汇报了此次拉练的经过。
“大人，黑风岭地势之险，远超预料。”马贵声音沙哑，却带着兴奋。
“我等依照大人吩咐，并未强攻，只在外围活动，清理了几处暗哨，与三股下山巡哨的小队遭遇，皆战而胜之！新兵们初时畏缩，见血后反而被激起了凶性，表现……尚可！”
他顿了顿，指向赵老蔫绘制的一份粗糙地图：“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岭西一侧，发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采药小径，若非赵老蔫经验丰富，几乎无法察觉。此路虽险峻，人马难行，但可绕到黑风寨主寨的侧后方！而且，沿路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非本地的货物包装碎片，怀疑匪徒另有秘密通道，用于运输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林烨仔细看着地图，目光锐利：“可有抓到活口？”
孙瘸子接口道：“抓了两个舌头。分开审的，口供基本一致。黑风寨除了打劫，确实与外界有联系，主要通过一个叫‘鬼见愁’的险隘，与西边来的马帮交易，用抢来的财物换取兵刃、铁料，甚至……少量的违禁品。‘座山雕’似乎还在秘密囤积粮食。”
西边来的马帮？违禁品？囤积粮食？
林烨的手指在地图上“鬼见愁”的位置轻轻一点。这条信息至关重要！不仅揭示了黑风寨的物资来源和潜在弱点，更意味着，或许存在一条绕过平凉城、不受张家控制的潜在商路！虽然目前被土匪占据，但事在人为。
“辛苦了。”林烨看向风尘仆仆的三人，尤其是身上带伤的赵老蔫和孙瘸子，“阵亡弟兄的抚恤，受伤弟兄的救治，务必妥善。参与此次行动者，皆记一功，新兵额外赏肉半斤！”
“谢大人！”三人齐声应道，脸上露出振奋之色。这一次拉练，虽有小挫，但收获巨大，不仅锤炼了新兵，更摸到了黑风寨的命门。
军事上的利好消息暂时冲淡了经济上的压力，但林烨并未放松。就在马贵等人回来的第二天，派往北面白沧泽侦察的老卒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带回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的是，白沧泽确实存在，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内陆盐泽，周边有零星的土人部落和小型流民聚集点，以粗放的方式采集湖边的结晶盐，因其苦涩难当，杂质又多，仅能低价卖给过往行商或最底层的贫民，并未形成规模，更无人重视。这意味着，获取原料的难度和成本极低。
忧的是，环境恶劣。白沧泽周边荒凉，水源缺乏，距离平凉城虽直线距离不算太远，但道路难行，运输是个大问题。而且，那里并非无主之地，有几个小型的、由地痞混混控制的团伙，把持着最好的采集点，向采集者收取“份子钱”。
“大人，那里的盐，又苦又涩，还带着土腥味，真的能用吗？”负责侦察的老卒面带疑虑地补充道。
林烨没有解释，只是吩咐道：“带一包样品回来，要未经任何处理的原始盐块。”
当那包灰褐色、夹杂着泥沙、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盐块摆在林烨书桌上时，他反而笑了。在他的眼中，这并非废品，而是未经雕琢的璞玉。系统灌输的【土法晒盐与提纯技术】清晰地告诉他，如何通过溶解、沉淀、暴晒、以及简单的过滤和重结晶步骤，将这些劣质土盐，变成雪白晶莹的上好食盐。
技术不是问题，原料产地也已找到。接下来，就是人手和地点。
他不可能将提纯工坊设在遥远的白沧泽，环境恶劣，安全也无法保障。必须在平凉城附近，找一个隐蔽且靠近水源的地方。
林烨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最终落在了平凉城东面，靠近李员外那片坡地附近的一条无名溪流旁。那里相对偏僻，水源充足，距离守备府也不算太远，便于控制和保密。
“传周毅。”林烨下令。
很快，周毅赶到。当他看到桌上那包劣质土盐，又听完林烨关于提纯的简单构想（林烨并未透露系统知识，只说是古籍所载）后，这位老匠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作为工匠，他对任何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都抱有极大的兴趣。
“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能自己造出好盐？”周毅的声音有些颤抖。盐铁之利，他岂能不知？若真能成功，其意义甚至不亚于打造出优质钢刀！
“不是造，是提纯。”林烨纠正道，“此事关系重大，需绝对保密。你从匠作营中挑选两到三名最可靠、口风最严的学徒，在城东溪流旁，找一处隐蔽之地，搭建简单的工棚。所需器具，我稍后画图与你。先进行小规模试验，成功之前，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小人明白！小人定不负所托！”周毅激动地躬身领命，仿佛接到了神圣的使命。
送走周毅，林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军事侦察打开了局面，盐业计划迈出了第一步。两条线都已布下，但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
黑风岭的“鬼见愁”险隘，白沧泽的恶劣环境与地方势力，提纯技术的实际应用效果，以及来自张家更猛烈的反扑……
这一切，都如同黑夜中潜藏的礁石，需要他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守备府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逐一避开，或者……将其碾碎。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却燃烧着更加坚定的火焰。
砺刃山林，已见锋芒；微光盐泽，初现曙光。这盘棋，他越来越有把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