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人都走远了!”赵火儿没好气地用手肘撞了撞李不凡。
李不凡回过神,却没有理会她的挑衅。他在复盘,复盘与那个名叫桔梗的女人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
这个女人出现得太巧,建议也太精准。
“僧人”这个身份,就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护身符。
“她说得对。”李不凡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我们得换一身行头。”
“你还真信她?”赵火儿的音调拔高了八度,“万一这是个套呢?那个女人一看就心眼多得像筛子!”
“正因为她心眼多,这个建议才更值得采纳。”李不凡的目光扫过众人。
赵火儿还是满脸不爽,武藏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李兄,你说话好复杂。我只知道,那个小姐姐长得好看,不像坏人。”
李不凡笑了笑,不再解释。有些事情,对武藏这种人来说,想得太复杂反而是一种负担。
计议已定,四人不再停留。在武藏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在下关的黑市里弄到了几套僧侣的行头。灰扑扑的麻布僧衣,遮住大半张脸的巨大斗笠。
当李不凡换上僧衣,将斗笠戴上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那股现代人骨子里的疏离感,与僧人的出尘之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竟真有几分高僧的派头。
“哇喔,”武藏围着李不凡转了一圈,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赞叹道,“李兄,你……很像,真的和尚!”
赵火儿也换上了衣服,宽大的僧袍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扯了扯领口,嘟囔道:“这破布料,扎死人了。”但当她看到金妍儿也换好衣服,那清冷的气质在僧衣的衬托下,更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事实证明,桔梗的建议立竿见影。
他们前往码头,准备搭船渡过关门海峡前往九州时,轻易就通过了幕府武士的盘查。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武士,一看到他们这身打扮,又听金妍儿用流利的日语解释是“自中原来此交流佛法的僧人”,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甚至主动为他们引路,找到了一艘即将开往九州博多的商船。
船不大,在湍急的海流中摇晃得厉害。海风卷着咸腥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翻飞。
李不凡四人盘腿坐在船头甲板上,斗笠压得极低,在其他乘客眼中,就是四位入定参禅的苦行僧。
“武藏,”李不凡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压过了呼啸的风声,“跟我们说说九州吧。特别是萨摩国。”
武藏正靠着船舷,看着远处的海鸟发呆,听到问话,他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九州……现在可是个火药桶。”他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你们大元皇帝的军队,几年前来过一次吧?”
李不凡点了点头。忽必烈的第一次征日战争,在历史上被称为“文永之役”。
“那次打仗,幕府的将军大人,不,是幕府的执权,北条时宗,以‘异国征伐’的名义,把全东瀛的武士都抽调到了九州。”武藏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仗是打赢了。但问题来了,打赢了仗,却没有缴获土地可以分给那些拼了命的武士。”
他掰着手指头,用最朴素的方式解释着复杂的政治格局:“在东瀛,武士为领主卖命,领主赏赐土地,这是规矩。可打退你们的人,没抢到地盘,北条家拿什么赏?他们不但不赏,还变本加厉,让九州的武士们自己掏钱,在博多湾修了一道长长的石墙,叫‘元寇防垒’,说是为了防备你们的第二次进攻。”
“这不就是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赵火儿忍不住插嘴,这个道理她懂。
“对!就是这个意思!”武藏一拍大腿,“所以,九州的那些大名,特别是那些在战争中出了大力的,比如大友家,还有我们要去的萨摩国的岛津家,心里都憋着火呢。他们觉得北条家把他们当傻子耍,把整个东瀛的资源都往自己家捞。”
李不凡的指尖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着。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
中央集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矛盾,因为元军入侵这个外部压力,非但没有弥合,反而被激化到了一个临界点。
“那萨摩国的岛津家,现在是什么态度?”李不凡追问。
“态度?”武藏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们的态度就是,在萨摩,岛津就是天!北条家的命令,到了那里就是一张废纸。”
李不凡的斗笠下,嘴角微微勾起。
这就有意思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船身猛地一震,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前面就是九州了!”船夫高声喊道。
李不凡抬起头,透过斗笠的缝隙向前望去。
远处,一片苍茫的陆地轮廓出现在海天之间。与本州岛的秀丽不同,九州的海岸线显得更加粗犷、原始,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陆地的尽头,一座巨大的火山正矗立在那里,山顶上,一股浓重的烟柱直冲云霄,在蔚蓝的天空下缓缓铺开,如同神魔的呼吸。
“那是……樱岛。”武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
李不凡凝视着那座活火山,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此行的目的,除了救人,还有探寻《老子化胡经》中记载的“洞天福地”。
一座如此活跃的火山,其地下的地质活动必然极其剧烈。这会不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船只缓缓靠岸,码头上人声鼎沸,气氛明显比下关港要紧张得多,随处可见佩刀的武士在巡逻。
然而,当李不凡他们一行四人走下舷梯时,那些武士看到他们的僧侣装扮,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桔梗的建议,再一次被验证了其价值。
但李不凡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上空盘踞着一股压抑而暴躁的气息,就像那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