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深吸一口气,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天真和狂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朝圣般的肃穆。他率先迈步踏入道场。
道场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数十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钢针,齐刷刷地刺了过来。那些盘膝而坐的弟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将手按在了身旁的木刀上。
寂静中,只有最前方那名枯石般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浑浊但暗藏精光的眼。
当他的目光落在武藏身上时,那份枯寂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野狗!”
老者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上次打伤我门下弟子,让你侥幸逃脱,今日竟还敢带人回来送死!”
话音未落,“唰啦”一声,数十名弟子同时起身,手中木刀出鞘,瞬间将李不凡四人团团围住,阵型森然,杀气腾腾。
李不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心中已经将武藏骂了不下百遍。这家伙果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灾星,不仅惹事能力一流,说话还只说一半。什么叫“切磋”?这分明是结结实实的血仇!
赵火儿和金妍儿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地将李不凡护在身后。
然而,武藏对周围的杀气视若无睹。
他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馆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想,与你再打一场。解开心中的疑惑。无论输赢,从此,我绝不再踏入虎眼流半步。”
“哼,狂妄!”虎眼流馆主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连师承都说不上来的浪人?上次是你命大,今天,就让你把命留在这里!”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离得最近的四名弟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暴喝,挥舞着木刀,从四个方向猛扑上来!
赵火儿腰间的短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中。她不使刀刃,只用刀背,身形如一团烈火,瞬间撞入人群!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伴随着两声惨叫,最先冲上来的两名弟子已经抱着手腕滚倒在地,木刀飞出老远。
另一边,金妍儿的动作更是悄无声息。她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从武藏那里顺来的备用胁差。刀光一闪即逝,另外两名弟子的衣袖被齐齐划破,冰冷的刀锋贴着他们的脖颈掠过,吓得他们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李不凡被两人护在中央,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耳边是呼喝与闷哼。他心中暗骂,这叫什么事儿?自己一个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怎么天天被卷进这种街头斗殴一样的场面里?
就在赵火儿和金妍儿准备大开杀戒之际,一道身影却比她们更快!
是武藏!
他根本没有理会围攻上来的喽啰,在馆主下令的瞬间,他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无视了所有袭向他的攻击,笔直地冲向道场最深处!
“砰!”
一名弟子的木刀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背上,却只发出一声闷响,武藏的身形甚至没有一丝晃动。他硬扛着攻击,以一种最野蛮、最不讲理的方式,撕开了弟子们组成的包围网。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一心流馆主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这个浪人竟如此悍不畏死!
眼看武藏已经冲到面前,他再也无法保持宗师的姿态,怒喝一声,身前的太刀“呛啷”出鞘!
一道雪亮的刀光,带着猛虎下山般的气势,迎头斩下!
“虎眼流”的精髓,便在于以绝对的力量和气势压垮对手!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刀,武藏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近乎痴迷的笑容。
他看穿了。
在脑海里,他已经看过这一刀上百次!
他没有格挡,只是在刀锋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左侧扭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同时,他手中的刀自下而上,如毒蛇出洞,直刺馆主握刀的右腕!
馆主大惊,急忙收刀回防。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一击不中,馆主刀势再变,更加雄浑,更加霸道,刀光连成一片,如同一张大网,将武藏完全笼罩。
但武藏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在那看似天罗地网的刀光中,找到唯一的缝隙。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馆主发力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
一招,两招,三招……
道场内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在他们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馆主,此刻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浪人逼得步步后退!
馆主的脸色从涨红变为煞白,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倾尽全力挥拳的壮汉,却次次都打在棉花上,那种憋屈和无力感,让他几欲吐血。
第八招!
馆主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劈出了他自认为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一刀!
武藏却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刀!
他不闪不避,同样一刀迎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次惊天动地的硬拼。
可就在双刀即将碰撞的刹那,武藏手腕一抖,刀身诡异地一沉一绕,像一条灵蛇,缠上了馆主的刀身。
馆主只觉一股巧妙的引力传来,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刀,竟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方向!
就是现在!
武藏眼中精光爆射,空门大开!
他踏步上前,刀柄闪电般撞在馆主胸口。
“砰!”
一声闷响,馆主如遭重击,踉跄着倒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中的太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全场死寂。
只有武藏收刀而立,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一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虎眼流,并非纯粹的刚猛,而是刚柔并济,是力量与控制的博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馆主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那个自言自语的年轻人,眼神从愤怒、不甘,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师父!”
弟子们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悲呼,就要冲上来和武藏拼命。
“都住手!”
馆主用尽力气,喝止了弟子们。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武藏,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石化了。
“我开创虎眼流三十余年,自问在长州一带,无人能出我右。”馆主的声音充满了萧索与落寞,“我总以为,是门下弟子愚钝,无人能继承我的衣钵。今日方知,是我自己,也未曾真正看透这剑道之极。”
他惨然一笑:“一个无门无派的浪人,只交手两次,便道破了我穷尽半生才悟出的奥义……我输得不冤。”
说着,他看向周围的弟子们,眼神黯然。
“从今日起,‘虎眼流’道场,解散了。”
“师父!不可啊!”弟子们顿时哭喊一片。
馆主却不理会,他只是看着武藏,眼神复杂而郑重:“阁下剑术天成,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虎眼流的招式,你可以不学,但它‘以力控敌,刚柔并济’的剑道精神……老夫希望,你能将它传承下去。”
武藏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想来打一架,证明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是对的。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也郑重地回了一礼。
“虎眼流的奥义,我会融入我的剑中。”
他没有说传承,而是说融入。这是对他自己剑道的自信,也是对这位败于自己手下的老者的尊重。
馆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李不凡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眼看气氛从剑拔弩张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这是脱身的最好时机!
他一把拉住还在感悟中的武藏,对赵火儿和金妍儿使了个眼色。
“走!赶紧走!”
再不走,等这群弟子反应过来,或者老馆主改变主意,他们今天谁也别想囫囵着出去!
四人不敢停留,在数十双或震惊、或悲愤、或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快步退出了“虎眼流”道场。
直到转过街角,彻底看不见那座宅邸,李不凡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老天,总算是出来了。”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赵火儿却一脸兴奋,她拍了拍武藏的肩膀:“喂,怪物,你还真有两下子啊!刚才那几下,漂亮!”
武藏挠了挠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憨直的模样:“馆主……很强。只是,他的路,我看清了。”
李不凡懒得理会这两个战斗狂人的交流,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大师兄,然后离这个是非之地,离武藏这个移动的麻烦源头越远越好!
“好了,你的心愿已了,”李不凡正色道,“现在,该带我们去萨摩国了。”
“一言为定!”武藏爽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