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成了冰。
油灯的火苗无声摇曳，将三道冰冷的杀意投射在武藏僵硬的脸上。
一柄刀锋在前，如毒蛇吐信，直指眉心。
一柄剑尖在后，如寒蝎之尾，刺破肌肤。
武藏高大的身躯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颈的皮肤传来一丝丝刺痛，带着血腥味的温热液体，正缓缓渗出。
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从他暴起发难，到被瞬间制住，整个过程快到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红衣少女，和身后那个沉默如冰的黑衣少女，任何一个，都拥有着能轻易取走他性命的恐怖实力。
“王八蛋！”赵火儿气得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全是冰碴子，“我们好心好意把你从那堆烂人手里救出来，你倒好，反过来就想咬我们一口？倭人都跟你一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她的刀锋又向前递进了一分，武藏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死亡的寒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误会……天大的误会！”武藏急得额头冒汗，半生不熟的汉话都顺溜了不少，“我……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赵火儿的笑声更冷了，“那你这一下是想给这位妹妹挠痒痒？”
武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煞星，又瞟了一眼旁边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看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清瘦文士，心中叫苦不迭。
自己真是瞎了眼，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大陆商人，这分明是三头披着人皮的过江猛龙！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李不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武藏咽了口唾沫，看着李不凡的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比那两个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女人更加可怕。那是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压迫感。
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我只是想试试你们的身手。”武藏苦着脸，用倭语夹杂着汉语解释道，金妍儿在一旁同步翻译，“你们三个……太显眼了。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还带着兵器，举止……举止也和我们不一样。比起我，你们才更像是元寇的奸细。”
“所以你就想先下手为强？”赵火儿嗤笑一声。
“不……不是……”武藏连连摆手，脸上竟露出一丝狂热和羞愧交织的神情，“我……我只是……见到强者，就忍不住……手痒。见到厉害的剑客，就想……切磋一下。我没想到……小姐姐们这么厉害……是我错了，我认栽！”
这个理由，荒唐，却又带着一种天真的真实。
李不凡看着他那副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这个叫武藏的男人，似乎除了战斗之外，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你之前说，你是个浪人，路过村子问路被抓，这话也是假的了？”李不凡没有理会他的道歉，而是继续追问。
武藏的脖子缩了缩，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
“半真半假……”他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的确是个浪人，也确实是在找人问路。只是……我不是被村民抓住的。”
他指了指自己背上的伤，满脸不忿：“我前几天在赤间关附近，找一个叫‘一心流’的道场踢馆，结果没打过，被他们馆主打成了重伤。我一路逃到那个渔村，想找点吃的，结果饿昏了过去，醒来就被绑在树上了。”
“这年头，北条大人下了‘异国征伐令’，一个活的‘元寇奸细’，能去镰仓府换一大笔赏钱。他们看我来路不明，又受了伤，就把我当成了送上门的功劳。”
这个解释，倒是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李不凡点了点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那一身汉话，跟谁学的？听口音，倒还算地道。”
提到这个，武藏的脸上露出一丝神往和尊敬。
“我的师傅是汉人。”他回忆道，“他教我剑术，也教我汉话。他说，汉人的剑，和我们的刀不一样，讲究一个‘势’字。”
“汉人师傅？”李不凡的心猛地一跳，他盯着武藏的眼睛，“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师傅不肯说他的名字，”武藏摇了摇头，“自从你们的皇帝灭了南宋，很多不愿降元的汉人就坐船逃到了我们这里。九州那边尤其多，有读书人，有商人，也有很多像我师傅一样会武功的，他们在这里开道场，教授剑术为生。”
九州！
李不凡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大师兄王守成，前南宋禁军教头，国仇家恨，一身傲骨，他若到了这东瀛，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不正是这些南宋遗民的聚集地吗！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你师傅，是哪个道场的？”
“龙吟会。”武藏脱口而出，“一个全由汉人组成的剑术道场，就在九州的萨摩国。我师傅说，那是九州最强的汉人道场，只可惜……我学艺不精，还没资格回去见他。”
龙吟会！萨摩国！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李不凡的脑海中炸响！
他瞬间想起了那个被绑在树下时，扔在武藏脚边的那筒羽箭。
那暗红色的箭羽！和伯颜给他的一样。
而武藏，一个和“龙吟会”有渊源的浪人，身上恰好带着这种箭！
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大师兄王守成，十有八九，就在九州萨摩国的“龙吟会”！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不凡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头顶，连日来的奔波、压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找到方向的狂喜。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憨直，甚至有些愚笨的浪人，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
这分明是老天爷送到他手里的活地图，是打开东瀛这盘死局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