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回到青溪镇时,正是桂花最盛的时节。铺子门口那丛桂花树,被香气压得弯了腰,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金粉。阿竹正拿着竹篮蹲在树下捡桂花,看见沈辞的身影,手里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撒了满地金黄。
“沈姐姐!”阿竹扑过来抱住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的衣襟上,“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沈辞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傻丫头,我的桂花糕还在这儿呢,怎么会不回来?”她从行囊里拿出个纸包,“给你带的琼山蜜饯,甜得很。”
阿竹立刻破涕为笑,接过纸包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苏爷爷说你今天到,一早就催我去溪边望了三回!”
苏爷爷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看见沈辞,浑浊的眼睛里漾起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给你留了坛新酿的桂花酒,埋在药圃的老槐树下,就等你回来开封呢。”
沈辞刚把行囊放下,石勇就带着小石头跑来了。小石头手里举着支新做的竹笛,笛身上刻着朵桂花,看见沈辞,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沈姐姐,我……我会吹《青溪谣》了,不跑调!”
“是吗?”沈辞在廊下找了个石凳坐下,“吹给我听听。”
小石头深吸一口气,举起笛子吹了起来。调子确实比以前流畅多了,虽然少了几分凌火的执拗,却多了几分青溪镇特有的温柔,像溪水漫过卵石,叮咚作响。
石勇站在一旁,挠着头嘿嘿笑:“周先生说这孩子有灵性,让我送他去临江城的戏班子学吹笛,说将来能成个角儿。”
“好啊。”沈辞看着小石头认真的侧脸,“有自己喜欢的事,是福气。”
傍晚时分,雷啸天和秦掌柜竟也来了,还带着临江城最大的戏班子。雷啸天说,听说沈辞回来了,特意请大家来热闹热闹,就当是给她接风。
戏班子在溪边搭了个简易的戏台,红绸子在晚风中飘得欢快。镇上的人都搬着小板凳来看戏,孩子们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沈辞和苏爷爷坐在第一排,雷啸天和秦掌柜分坐两旁,嗑着瓜子,像寻常百姓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戏文唱的是《离火传》,讲的是红衣少年持剑守护一方平安的故事。虽然没提凌火的名字,但沈辞一眼就认出,那戏里的少年,吹笛时总爱跑调,吃桂花糕时总爱掉渣,分明就是他的模样。
“这是秦掌柜找人编的。”雷啸天凑到她耳边说,“弟兄们都说,得让后人知道,有这么个英雄,为咱们拼过命。”
沈辞望着台上的红衣少年,看着他在火光中转身的背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想起凌火总说:“我才不要当什么英雄,我就想守着你做桂花糕。”可真到了需要他的时刻,他却比谁都勇敢。
戏散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秦掌柜拉着沈辞去溪边散步,雷啸天带着弟兄们在收拾戏台,笑闹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桂花的香气,格外惬意。
“周前辈的事,我听说了。”秦掌柜望着溪面上的月影,“有些遗憾,或许就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懂珍惜。”
“嗯。”沈辞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玄清道长说,琼山的弟子们现在练剑,都以守护为念,不再追求杀伐之气了。”
“这就好。”秦掌柜从袖中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临江城最好的银匠打的,说是能安神。”
沈辞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守心”二字,边缘还缀着几颗银珠,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好看。”沈辞把银锁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却觉得格外踏实。
回到铺子时,沈辞找出苏爷爷埋在树下的桂花酒,又切了盘刚做的桂花糕,在廊下摆了个小桌。月光透过桂树枝叶洒下来,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她给凌火的旧笛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轻轻碰了碰笛身:“凌火,你看,今年的桂花格外香。”
风吹过桂花树,花瓣簌簌落下,正好落在酒杯里,像有人在回应她的话。
沈辞抿了口酒,甜丝丝的酒香混着桂花的清冽,在舌尖漫开。她想起在琼山藏书阁看到的那三本叠在一起的册子,想起演武场上李慕然的剑,想起小石头的笛音,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常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根发芽。
“沈姐姐,周先生让我给你送点新摘的薄荷,说明天可以泡薄荷水喝。”阿竹举着把薄荷走过来,看见桌上的酒,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尝一口吗?”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沈辞刮了下她的鼻子,递过一块桂花糕,“吃这个。”
阿竹接过桂花糕,坐在她身边,晃着腿说:“周先生今天教我们念诗了,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沈辞望着天上的圆月,“不管相隔多远,惦记的人总会在心里陪着你,像这月亮一样,不管你在哪里,都能照见。”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溪对面的学堂:“那凌哥哥也能看见我们吗?看见我们的学堂,看见小石头吹笛,看见……看见沈姐姐做的桂花糕?”
“能。”沈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他一直都在。”
月光下,青溪的流水静静流淌,带着桂花的香气,流向远方。远处的学堂里,隐约传来周先生批改作业的咳嗽声;铁匠铺的灯还亮着,石勇大概还在给孩子们打新的玩具;雷啸天和秦掌柜在溪边的老槐树下,正就着月光拼酒,笑声洪亮。
沈辞拿起那支旧笛,轻轻放在唇边,吹起了那支熟悉的《青溪谣》。调子依旧生涩,却带着一种安稳的温柔,像岁月在耳边低语。
她知道,江湖的风浪或许还会偶尔掠过青溪镇,岁月的长河里或许还会有新的故事,但只要这溪水还在流,这桂花还在开,这人间的烟火气还在,她就会一直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