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青溪镇,桂花香气漫了整条街。沈辞刚把最后一笼桂花糕摆上柜台,就看见李慕然站在铺门口,背着个沉甸甸的行囊,神色比上次见面时更添了几分凝重。
“沈姑娘,”他拱手行礼时,指尖微微发颤,“南境传来消息,凌师兄的师父……周前辈在雾灵山圆寂了。”
沈辞手里的油纸包“啪”地掉在柜台上,桂花糕滚了出来。她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刘老仆不是说他隐居在雾灵山吗?”
“是突发的恶疾。”李慕然从行囊里取出个木盒,“周前辈临终前让人捎来这个,说务必亲手交给你,还说……说让你别去送葬,他想安安静静地走。”
沈辞接过木盒,入手微凉。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线装的册子,封面上写着“离火剑真解”,字迹苍劲有力,扉页上画着个小小的剑穗,样式与凌火常年系在离火剑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周前辈说,这是他毕生钻研的离火剑心法,”李慕然低声道,“他说凌师兄当年为了练剑伤了根基,都是他的错,没能教好他。还说……离火剑真正的秘密,不在淬炼,而在‘放下’。”
放下?沈辞翻开册子,第一页就写着:“剑者,心之刃也。执剑易,放剑难,能放剑者,方得始终。”她忽然想起凌火最后站在祭坛上的眼神,平静得不像赴死,倒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周前辈还留了句话。”李慕然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凌师兄从未怪过他,就像他从未怪过这个江湖。”
沈辞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原来有些遗憾,早已在岁月里和解;有些愧疚,不过是执念太深。她将木盒收好,对李慕然道:“替我谢谢周前辈。也请转告掌门,我近期会去琼山,把这本真解放进藏书阁,让它与凌火的笔记作伴。”
送走李慕然,沈辞关了铺子的门。青溪的流水声在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她坐在窗边,翻开周前辈的册子,里面除了心法注解,还有几页是写给凌火的信,却都没寄出,字迹从工整到潦草,看得出写信人复杂的心境。
“火儿,今日见你练剑又急进了,可知欲速则不达?”
“听说你为了护一个姑娘,跟玄尘长老顶嘴了,像我年轻时的性子,却比我当年有担当。”
“离火剑碎片已寻得三块,却越来越怕你重蹈覆辙,这力量太过灼热,怕是会烧了你……”
沈辞看着这些未寄出的信,忽然明白凌火对“守护”的执着从何而来。那不是凭空生出的信念,而是两代人用遗憾与期盼,慢慢浇灌出的果实。
三日后,沈辞锁了糕点铺的门,带着周前辈的册子和凌火的笔记,往琼山而去。雷啸天不放心,派了两个弟兄护送,阿竹抱着她的腿哭了半晌,说要等她带琼山的云雾茶回来。
“守好铺子,等我回来给你做莲蓉糕。”沈辞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踏上了路。
路过雾灵山时,沈辞特意绕了段路。山脚下有个小小的村落,村民说周前辈就葬在村后的竹林里,墓碑上没刻名字,只刻了把剑。
沈辞在竹林里找到了那座孤坟,墓碑果然只有一把剑的刻痕,旁边放着束干枯的野菊,想必是村民们放的。她将带来的桂花糕放在墓前,轻声道:“周前辈,凌火他……成了很多人的榜样。您看,这世间终究是好的,值得您和他守护。”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轻叹息。沈辞站了片刻,转身离开——她知道,周前辈要的不是悼念,而是让这份“放下”的智慧,继续流传下去。
抵达琼山时,恰逢门派大比。各峰的弟子们在演武场切磋,剑气纵横,喊声震天。沈辞站在观战台旁,看见李慕然正与一个黑衣弟子比试,他的剑法灵动,却不失沉稳,隐隐有了离火诀的影子,只是少了凌火那份灼人的锐气。
“沈姑娘来了!”掌门玄清道长走过来,须发皆白,眼神却很清亮,“周前辈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让你受委屈了。”
“道长言重了。”沈辞将册子递过去,“这是周前辈的遗作,还请道长收入藏书阁。”
玄清道长翻开册子,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放不下。”又指了指演武场,“你看,现在的孩子们练剑,都以凌火为楷模,说要学他守护弱小,这便是最好的传承。”
沈辞望着演武场上的少年们,忽然想起凌火说过:“等我成了掌门,就把琼山改成学堂,让想学武的、想读书的,都能来。”当时只当是戏言,如今看来,他的心愿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藏书阁在琼山之巅,楼梯是玉石砌的,被岁月磨得光滑。阁里的老执事认得沈辞,笑着引她去凌火的手稿存放处。那里已经摆了个新的木架,上面放着魏长老的册子、凌火的笔记,还有周前辈的真解,旁边插着束新鲜的桂花,香气清幽。
“都是李慕然那孩子弄的,”老执事笑道,“说要让这里永远有青溪镇的味道。”
沈辞将带来的笔记放好,指尖划过三本叠在一起的册子,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三代人的执念与遗憾,终于在这方寸之间,找到了安宁的归宿。
离开琼山那天,李慕然送了她很远。下山的路上,他忽然道:“沈姑娘,我前些日子去青溪镇,看见阿竹在教孩子们吹《青溪谣》,小石头吹得最像凌师兄,就是总跑调。”
沈辞笑了:“跑调才好,像他自己的调子。”
李慕然也笑了,眼里的少年气又回来了:“等大比结束,我再去青溪镇,跟你学做桂花糕,师兄弟们都说,吃了你的糕,练剑都有力气。”
“随时欢迎。”沈辞停下脚步,“回去吧,好好练功,别辜负了周前辈和凌火的心意。”
李慕然重重地点头,转身往山上跑,红衣在石阶上跳跃,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沈辞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凌火从琼山跑下来,手里捧着束桂花,笑着对她说:“青溪镇的桂花快开了,我们回去做糕吧。”
那时的风,也像今天这般温柔,带着桂花的香气,拂过少年人的衣角,也拂过岁月的长河,一直吹到如今。
沈辞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青溪镇的桂花该又开了,阿竹一定在等着她,雷啸天和秦掌柜大概又在临江城等着拼酒,石勇的铁匠铺怕是又打了新的糕点模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