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昶跟着解释道:“此人便是宋青云。”
张麒皱眉道:“宋青云?他家里势力大,当时总在县学里找张升的麻烦。
咱们惹不起,这才又安排老三去了社学,可他怎么还是不肯罢休?”
张升道:“爹,那厮是冲着咱们白色兰花皂的配方来的。”
张麒恍然道:“对!我真是老糊涂了,老三这回帮着玉面堂抢回了北平的市场,可也算是得罪了宋家!”
张升问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不过是个研制香皂的匠人,宋青云为何不直接去寻玉面堂的晦气,却来找咱家的麻烦?”
张麒道:“玉面堂的老板徐三爷,是现任魏国公的弟弟,燕王的妻弟,就算借宋青云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去惹徐三爷。”
张昶怒道:“怎会有这等欺软怕硬、仗势欺人之辈!”
张麒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样的人又怎会少了?”
这时,有人在前院的济世堂扯着嗓子喊道:
“有人没有!张家的人在不在!”
张升道:“我去看看。”
张昶生怕来的又是宋家的人,唯恐弟弟有失,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济世堂,却见来得是两个衙役,张昶拱手问道:
“不知二位官爷前来,所为何事?”
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是不是张旭的家人?”
张升心中一凛,应道:“正是,我们是张旭的兄弟。”
另一人道:“你兄弟张旭方才敲了登闻鼓,县尊命我俩来传唤张麒,前往县衙作证。”
书房内的宋力楠,将好不容易凑齐的一千贯钞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锦盒中,正要送去高阳郡王府。
管家宋权却疾步走了进来,面有忧色的说道:
“老爷,出事了。”
宋力楠问道:“出了何事?”
宋权道:“县衙的刘典史来了,说是少爷方才当街打了人,李县令要传去问询。”
宋力楠心绪本就不佳,听后更是破口大骂:
“这个杀千刀的逆子,整日除了玩乐便是生事!人家说的倒是客气,问询?
要不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李县令会派刘典史亲自走这一遭?
怕是随便来两个公人就将那孽畜押走了吧!”
宋权劝道:“老爷息怒,不过依我之见,少爷这次虽然确是惹了事,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宋力楠白了他一眼,斥道: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在替这逆子开脱!”
宋权道:“老爷有所不知,少爷这次打的人,正是济世堂的张麒父子,也就是研制白色兰花皂的张升父兄。”
宋力楠毕竟是生意人,听到这里已明其意,问道:
“你的意思是?”
宋权道:“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不如顺水推舟,逼迫张家就范。”
宋力楠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狠了狠心,从锦盒中取出两摞宝钞递了过去,吩咐道:
“你亲自去办!”
宋权双手接过,道:“是。只是高阳郡王那边,老爷该如何交代?”
宋力楠咬着牙说道:“期限还未到,我再想想法子便是。
再者说来,只要能将白色兰花皂的配方拿到手,今后便不用再为银子的事发愁了!”
宛平县衙大堂内,知县李庸用力一拍惊堂木,问道:
“堂下何人?”
跪在地上的张麒答道:“回禀县尊,小人张麒,是苦主张旭之父。”
李庸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儿子张旭,状告宋青云在阜财坊指使家奴殴打你父子二人之事,可是有的?”
张麒道:“确有此事。”
李庸问道:“可有凭证?”
张麒道:“小民和犬子身上的伤,便是铁证。”
李庸却摇了摇头,道:“这只能说明你二人确是有伤,但并不能证明与宋青云有关。”
张旭怒道:“大人的意思是,小民和我爹身上的伤,是我们自己弄得么!”
李庸倒也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一笑,道:
“不错,说不定是你父子二人起了争执,互殴所致,也未可知啊。”
见儿子就要发作,张麒慌忙说道:
“启禀大人,当时在场的商贩,皆可为我父子作证。”
李庸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方才本官已派人前去问询,你那些街坊邻居听到宋家少爷后,纷纷表示毫不知情,无人愿意前来作证。”
提到宋家少爷几个字时,李庸刻意加重了语气。
听了此话,张麒心顿时凉了半截,脾气火爆的张旭却已忍不住骂道:
“都是些无胆鼠辈!”
堂下的张升见势不对,问道:
“敢问县尊大人,人犯宋青云何在?”
这一下果然问住了李庸,毕竟哪有不传被告,一个劲儿的审问原告的道理?
但在宦海浮沉多年的李知县,只是呆愣片刻,便找到了张升的弱点,用力一拍惊堂木,问道:
“你是何人?”
张升道:“小人张升,是苦主的弟弟。”
李庸斥道:“你未曾挨打,便算不得苦主,既然只是亲眷,便在堂外安生听审,若是再敢出言喧哗,休怪本官无情!”
这时,师爷凑到李庸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
见其听后有所迟疑,便又暗暗比了个二的手势。
明初时,官员俸禄极低,正七品的知县,每月只有七石俸禄,换算成白银就是七两左右。
要知道,朝廷可没有设置县法院院长、检察院院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工商局长、施工队队长等职位,因此分身乏术的县令就必须自掏腰包来雇人帮忙。
此外,县衙的一众小吏以及迎来送往,都要县令自行负担,故而尽管朱元璋对待贪腐的手段狠辣至极,但却依然屡禁不止。
见了这个手势,李庸也不再犹豫,猛地一拍惊堂木,斥道:
“大胆刁民,竟敢颠倒黑白,诬告良民宋青云!”
尽管张麒预料到县尊会维护宋家,却也没想到竟然给自己扣上了一个颠倒黑白的帽子,慌忙问道:
“县尊大人何出此言?”
李庸喝道:“分明是尔等偷了宋家白色兰花皂的配方,宋青云气不过便前去理论,谁知却被撞伤在地。
你们这些刁民却反咬一口,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
张旭大怒道:“大人既然如此说,为何不让人犯宋青云前来与我当面对质!”
李庸戟指斥道:“好一个刁民,明知宋青云被你父撞伤在地,在家卧床不起,却还口口声声要与人家对质,当真是无耻之尤!
来人,先将这对父子重打二十大板!”
说罢便从签筒中取出了两根黑色令签丢了出去。
在明朝,签筒里插着黑、红两种颜色的令签,黑色用于普通刑罚,而红色一般不轻易动用,只在处刑时才用,而且丢出后便不得收回。
张旭虽然被衙役按倒,却仍然不服道:
“白色兰花皂是我三弟研制出来的,你凭什么说是偷他们宋家的!”
李庸道:“笑话!你们家开着药房,若说研制出个药方我倒是还能相信。
可突然间有了香皂的配方,还敢说不是偷人家妙颜坊的!给我打!”
眼见父兄就要被打,张升再也顾不得旁的,高声道:
“且慢!既然县尊说白色兰花皂是宋家的,那宋家定然知晓配方。
只要他们能拿出配方,或是自己做出一块出来,我们就俯首认罪,任凭大人处置!”
张升这番话字字珠玑,果然又问住了李庸,但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小看了官字两张口的威力。
借着冷笑数声的时间,李庸思量已毕,道: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刁民,明知道这种配方是商业秘辛,却还要让人家当众拿出。
而且本官料定,即便宋家愿意拿出来,你也会说是假的。
人家就算做出一块来,你又会说是从别处得来!”
见张升还要辩解,李庸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
“本官真是愚笨,竟然与你这等刁民多费唇舌。
方才已告诫过你,若再喧哗绝不轻恕。
来人,将这几人给我一并打板子!”
就在张氏父子三人即将被剥下裤子打板子的时候,堂下围观的人群中又由远及近的传来了一声“且慢!”
不过这回,一次次被打断,已有些哭笑不得的李知县却并没有动怒,也不知是缘于识得来人,还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只见一男一女越众而出,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正是玉面堂的掌柜黄兴旺。
而紧随其后,捧着一个盒子的妙龄少女,则是张家小妹张子苓。
身为地方父母官,有些人是李庸必须要认识的。
而替徐三爷打理北平生意的黄兴旺,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与之相对的是,黄兴旺亦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每逢年节时分,他都会为李县尊备上一份礼物,双方也算是攀上了交情。
因此当李庸见到黄兴旺带人擅闯公堂后,虽然有些不快,却还是耐着性子笑问道:
“不知黄掌柜来此,所为何事啊?”
黄兴旺道:“回禀县尊,我正是为给张家作证而来。”
听了这话,李庸终于微微变色,心道:
看在徐三爷面上,我自是会给你几分颜面,可方才我已说过,无人敢为张麒父子作证,你现在就来这么一出,这不是公然打我的脸么!
而且若是改判宋青云有罪,便会直接得罪宋家,而那宋晟近来风头正盛,又是燕王亲信……
不成,宁可冤枉张家到底,也绝不能让宋青云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