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青溪镇，像被春雨泡开的绿茶，处处透着清新的生机。沈辞站在糕点铺的门口，看着石勇带着几个汉子给新学堂上梁，木梁上系着红绸，在风里飘得欢快，引来一群孩子围着拍手。
“沈姐姐，先生说后天就开课啦！”阿竹背着个新做的布书包跑过来，书包上绣着朵小小的桂花，是她连夜绣的，“苏爷爷给我买了新毛笔，说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像秦掌柜那样有学问的人。”
沈辞笑着帮她理了理书包带：“我们阿竹肯定能学好。”她指了指铺子里刚出炉的绿豆糕，“去装几块，给先生尝尝，就当是咱们的拜师礼。”
阿竹脆生生地应着，转身跑进铺子。沈辞望着学堂的方向，心里有些感慨。从矿场逃出来的孩子们，如今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念书，石勇说这话时，眼圈红了好几次，说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样的日子。
正望着，就看见个穿着长衫的老者背着行囊走过来，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正是秦掌柜请来的周先生。他看见沈辞，拱手笑道：“沈姑娘，叨扰了。”
“周先生客气了。”沈辞连忙请他进店，“快进来喝杯热茶，刚沏的碧螺春。”
周先生走进铺子，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守心居”牌匾上，抚着胡须点头：“好字，有筋骨。听秦掌柜说，这牌匾背后还有段故事？”
沈辞给先生倒了杯茶，轻声道：“是北境来的乡亲们做的，为了记念一个……守护过这里的人。”
“英雄不问出处，能被人记挂着，便是最好的归宿。”周先生呷了口茶，目光转向窗外的学堂，“我这一生教过不少学生，有金榜题名的，有归隐田园的，却总觉得，能让寻常人家的孩子念上书，才是最实在的事。就像这青溪镇的水，看着平平淡淡，却能养人。”
沈辞心里一动，想起凌火总说“江湖再大，不如青溪一碗粥”，原来安稳的日子，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学堂开课那天，青溪镇像过节一样热闹。孩子们穿着新衣裳，背着书包，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走进学堂，石勇和几个家长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偷偷抹着眼泪。周先生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戒尺，却满脸温和地教孩子们念：“人之初，性本善……”
书声朗朗，顺着风飘出学堂，飞过青溪，落在沈辞的糕点铺里。沈辞揉着面团，听着那稚嫩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想起凌火小时候，魏长老总逼着他背书，他背不出来就往山里跑，回来时手里准捧着束野花，哄得魏长老哭笑不得。
“沈姐姐，先生让我来买些糕点，说是给表现好的学生当奖励。”阿竹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好啊。”沈辞拿起刚做好的桂花糕，装了满满一竹篮，“告诉先生，不够再来拿，铺子管够。”
阿竹拎着竹篮刚跑出去，李慕然就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他比上次见面高了些，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沉稳，只是看到沈辞时，依旧带着少年人的拘谨。
“沈姑娘，”李慕然拱手行礼，“掌门让我来送些东西，顺便……顺便问问您，琼山的桂花林该修剪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沈辞接过他递来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卷琼山新抄的离火诀注解，还有一小包桂花籽，想必是从那片新种的桂花林里收的。
“多谢掌门记挂。”沈辞将桂花籽收好，“等忙过这阵，我会回去的。正好把青溪镇的新茶带些过去，给师兄弟们尝尝。”
李慕然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师兄弟们总念叨您做的桂花糕，说比山下买的好吃百倍。”他挠了挠头，又道，“对了，我在藏书阁找到了本凌师兄的练剑笔记，里面夹着张青溪镇的画，画得……不太好看，但我觉得您或许会喜欢。”
沈辞接过笔记，泛黄的纸页上满是凌火的字迹，笔画张扬，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最后一页果然夹着张画，用炭笔勾勒的青溪，歪歪扭扭的，溪边画着个小小的人影，想必是他记忆里的自己。
“谢谢。”沈辞将笔记小心地放进柜台，指尖抚过画上的人影，心里暖暖的。
送走李慕然，沈辞坐在柜台后，翻开凌火的练剑笔记。里面除了招式批注，还有些零碎的句子：“今日练剑输给阿辞，她的匕首很快，像青溪的水”“苏爷爷的薄荷水加了冰糖，比药好喝”“桂花快开了，该给阿辞摘些做糕”……
字里行间，都是细碎的日常，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动人。沈辞忽然想起他总说自己不爱念书，却在笔记里写了这么多，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了最不经意的地方。
傍晚时分，学堂放学的钟声响起。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出来，手里攥着先生奖励的桂花糕，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学的字。小石头跑在最前面，举着张写着“守”字的纸，兴奋地喊：“沈姐姐，你看！我会写‘守心居’的‘守’字了！”
沈辞笑着点头，看着他把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像藏着什么宝贝。周先生跟在后面，看见沈辞，笑着说：“这孩子聪明，就是性子野，像极了年轻时的秦掌柜。”
“先生多费心了。”沈辞递过刚做好的米糕，“带回去当宵夜吧。”
周先生接过米糕，目光落在沈辞手里的笔记上，笑道：“是那位英雄的笔迹？字如其人，透着股英气。”
“嗯。”沈辞轻轻点头，“他总说自己没学问，写不好字。”
“能把日子过成诗，就是最大的学问。”周先生望着夕阳下的青溪，“你看这溪水，不疾不徐，却能穿山越岭，滋养万物。有时候，安稳地守着一方天地，比什么都重要。”
沈辞望着远处的老槐树，夕阳给它镀上了层金边，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是啊，凌火用生命换来的安宁，她要守好，这或许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夜色渐浓，沈辞关了铺子，回到后院。她找出个陶盆，将李慕然带来的桂花籽埋进去，浇上青溪的水。月光落在陶盆里，映出细小的涟漪，像凌火当年弹在她手背上的露水。
她坐在窗前，翻开凌火的笔记，就着油灯的光慢慢看。窗外传来周先生教孩子们念诗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格外清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