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荒地秘津
暮色如浸透的陈茶,在城西荒地上空缓缓晕染,把远处的枯树轮廓泡成模糊的褐影。贾元欣踩着龟裂的黄土向前走,鞋底碾过枯草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踩碎了一地干透的蝉蜕,碎屑钻进鞋缝,硌得脚掌微麻。她在三块青石垒成的矮堆前蹲下,指尖拂开浮土时,指甲缝里沾了层细沙,露出底下温润的石面——触手竟带着体温般的暖意,比掌心温度还高半分,像揣着颗刚焐热的鸡蛋。
“就是这里。”林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她无名指上的素圈指环贴上石面凹槽时,金属与岩石嵌合的“咔嗒”声轻得像咬碎一颗脆枣,却让贾元欣颈间的项链突然发烫,烫得锁骨处的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连呼吸都带着点灼热的痒。
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嘶吼,像被困住的野兽在咆哮。两辆黑色越野车碾过灌木丛,枝叶断裂的“噼啪”声越来越近,罗建成锃亮的皮鞋踩碎了一丛发蔫的鼠尾草,草汁的涩味混着汽油味扑面而来,呛得贾元欣下意识别过脸。
“侄媳妇好兴致。”他掸了掸西装前襟的灰,指尖划过衣料的纹路,目光却像钩子似的扫过青石堆,“这荒郊野岭的,总不会是在找振邦落下的怀表吧?”
贾元欣把冷汗涔涔的手背到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白印:“开发区项目总要先勘测地质,林助理能作证。”
“勘测?”罗建成轻笑,嘴角撇出一抹冷意,脚尖踢开一块松动的青石,石头滚出几步远,撞在枯树根上发出闷响,“带着祖传戒指勘测?还是振邦特意留给你的那枚?”他身后五名壮汉呈扇形围拢,皮靴压碎土块的闷响像踏在人心尖上,每一声都让空气更沉几分。
林栖突然拽住贾元欣手腕往后一扯!力道大得让贾元欣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立的地面裂开蛛网细缝,淡绿色的荧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泉水似的往上冒,映得罗建成瞳孔骤缩,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明代城郊驿道的月色被树影剪得稀碎,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罗祥贴着一人高的枯草丛潜行,草叶边缘的锯齿刮过后颈,刺痒中混着细微的刺痛,渗出血珠的地方被夜风一吹,又凉又麻。三十步外,商队笼车在官道上轧出深辙,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噔”声断断续续,靛蓝染料的气味混在檀香里,被夜风裹挟着钻进鼻腔,那味道和织造局染缸里的一模一样。
最末的笼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麻布遮盖滑落半角,露出金属部件冷硬的反光。罗祥呼吸一滞——那螺旋纹路与他记忆中某块黄铜零件严丝合缝,连纹路的间距都分毫不差。三年前实验室深夜,罗振邦用棉布反复擦拭同样的部件,灯下侧脸映着金属幽光,指尖划过纹路时轻声说:“这是共振器的心脏,没它,通道就稳不住。”
商队护卫突然按刀回望,腰侧玉佩撞在刀镡上“叮”的一声脆响,像冰裂的声音。罗祥立刻俯身蜷进草窝,枯草折断的脆响惊起几只夜枭,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待马蹄声渐渐远去,他才敢摊开掌心,生命树纹路在月色下泛着青灰,最末梢的叶片正在慢慢卷边,像被霜打蔫的草。
荒地裂缝已扩成半人宽的入口,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暗,荧光矿石的微光从深处漫上来,把空气染成淡绿。贾元欣探身时,荧光映亮她睫毛上沾的尘灰,每一根都看得分明,石壁触手温润如暖玉,刻痕深深浅浅组成织锦般的经纬,指尖划过的地方,还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
“张工”两个字的刻痕格外毛糙,边缘还留着没磨平的碎石,她指尖抚过顿笔处的凹陷,突然想起罗振邦某次酒醉后坐在沙发上呢喃:“给老张在北极留了位置,那里冷,适合放东西……”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却像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对上了。
林栖的惊呼从深处传来,带着点颤。贾元欣循声拐过弯道,只见整面石壁布满环形枯萎的植被,焦黑的草叶贴在石面上,一碰就碎成炭末,指尖沾了层黑灰,擦都擦不掉。林栖用鞋尖拨开碎屑,露出中央凹陷的地面,土是凉的,却比周围的土更紧实:“能量外溢烧的——当年振邦哥怕是在这埋了能发热的东西。”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石壁上的荧光矿石簌簌掉渣,砸在肩头又凉又轻。罗建成的保镖追进通道,手电光柱劈开荧光,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吼声震得耳朵发疼:“拦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林栖拽着贾元欣往侧方窄道冲去,怀里的牛皮纸袋突然滑落,“哗啦”一声散开。会议纪要飘在空中的瞬间,纸角沾的荧光矿粉在黑暗里划出淡蓝弧线,像流星似的,正落在最前面那名追兵的鞋面上,留下一点显眼的蓝。
商队在天明前驶入废弃驿站,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扬起的灰尘在晨光里打转。罗祥伏在屋梁上,脊背靠着凉凉的木柱,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浸湿了里衣。他看着护卫卸货,粗糙的麻布摩擦声里,漏出个乌木匣子,黑得发亮,边角还包着铜片。
匣盖开启的刹那,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指环骤然滚烫,烫得指根发红,像被火燎过。匣中绒布衬着块残缺镜片,镜面浮动的星图忽明忽暗,和小雅昨夜在纸上画的涂鸦一模一样,连星点的位置都没差。
“北边送来的货清点完就封箱!别磨磨蹭蹭的!”商队首领踹了脚偷懒的伙计,声音粗哑,腰间玉佩甩到货箱上磕出脆响,震得罗祥耳膜发嗡。他盯着玉佩上熟悉的缠枝莲纹,胃里翻涌起隔夜饭菜的酸腐气——这是振邦集团早年海外分部的信物,当年他在退伍安置会上见过罗振邦佩戴同款,当时罗振邦还笑着说“这是老伙计送的,得戴着”。
晨光刺破窗纸时,商队突然骚动起来,伙计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两名东厂番子踹开驿站破门,绣春刀的寒光晃得人眼晕,直接架在首领脖子上,声音冷得像冰:“沈家的织锦秘术,交出来,饶你不死。”
罗祥缩回梁柱阴影,掌心生命树纹路突突跳动,像有只小虫子在皮肤下爬。当番子扯开货物遮盖,他看见某只木箱里露出半截金属管,银灰色的,表面有细密的纹路——与荒地通道里林栖描述的共振器部件完全相同,连管口的弧度都一样。
贾元欣瘫坐在仓库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扯开衣领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荧光矿粉在她指甲缝里闪着幽蓝,像藏了星星,林栖正用镊子小心夹取采样,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似的。
“罗建成的人没追来,可能是怕通道里有埋伏。”林栖把矿粉抖进密封袋,拉链“咔嗒”一声拉上,“但他捡走了会议纪要,上面有……”
“有振邦标注的地质数据。”贾元欣接过话,摸向颈间项链,金属吊坠还残留着与指环共振的余温,暖得像刚晒过太阳。她想起冲出口时瞥见的最后景象——罗建成弯腰拾纸,袖口蹭过矿粉,那点蓝色在他昂贵的深灰色西装面料上晕开,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格外显眼。
小雅突然从值班室跑出来,小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响,举着的左手掌心灵纹金光流转,像裹了层蜜糖。孩子把发热的掌心贴住矿粉密封袋,金光与蓝光交融成诡异的紫色,她眨着大眼睛说:“妈妈,爸爸在很旧的房子里看星星,房子里有木头柱子……还有戴尖帽子的人要抢他的镜子!”
林栖猛地起身撞翻试剂瓶,透明的液体洒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斯瓦尔巴观测站!振邦哥三年前在北极备案的极光项目——星星就是观测站的星图!”
话音被无线电杂音切断,“滋滋”的电流声里,陈明远焦急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元欣!玄熵的追踪信号强度突变!你们是不是接触了高纯度荧光矿?那东西会放大能量波动!”
驿站梁上的灰尘落了罗祥满肩,他盯着下方僵持的番子与商队,喉结干涩地滚动,咽了口唾沫,却没缓解喉咙里的痒。当番子刀尖挑开乌木匣子,镜片反射的晨光恰好照进梁柱缝隙——罗祥看见镜面倒影里,自己身后浮现出半透明的罗振邦轮廓,穿着熟悉的灰色衬衫,袖口还卷着。
“别碰星图,会引过来更多人。”幻影的嘴唇没动,声音却直接震响在颅骨深处,像在耳边说话。罗祥下意识去摸腰间短刀,手指却抓了个空——刀早在穿越时遗落在织造局染缸边,当时还沾了靛蓝的染料。
商队首领突然暴起撞翻番子!动作快得像豹子,木箱倾覆声“轰隆”响起,那块金属管滚到罗祥正下方,停在他脚边。他咬破舌尖借痛感保持清醒,血液的腥甜漫过鼻腔时,幻影的声音又响起,带着点沙哑:“记住坐标……北纬78.13,东经15.33……”
梁下突然传来老陈的尖叫,那声音尖得像被踩住的猫!这驿丞连滚带爬扑向番子,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血痕:“官爷!楼上藏着的就是顾远帆!沈家丫头把织锦塞给他了——就在他怀里!”
数道目光利箭般射向屋梁,带着杀气。罗祥在生命树纹路灼痛的瞬间蜷身翻滚,动作快得像在部队里训练时那样,落地时一块玉佩从商队首领腰间甩出,带着风,恰落进他张开的掌心。玉佩背面新刻的墨迹未干,指尖摸上去还发潮,写着:十年之约,须赴极光。
仓库监控屏亮起警报红光,“滴滴”的提示声刺得人耳膜发疼,贾元欣正把矿粉样本锁进保险柜,钥匙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锁死。林栖盯着频谱仪突然僵住,手指指着屏幕上的黑色波纹,声音发涩:“你看……代表玄熵追踪信号的波纹,和罗建成西装袖口残留的矿粉辐射频率,完全重合了。”
“他成了信标。”贾元欣轻声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玄熵能通过他身上的矿粉,定位到实验室入口。”
她摸向锁骨处的项链,金属吊坠不知何时覆了层白霜,凉得像冰。突然想起罗振邦送项链那晚,北极光的影像在书房投影幕布上亮着,像绿色绸缎掠过黑色的天。当时他捏着吊坠,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等小雅六岁,咱们带她去看真正的极光,那地方的星星特别亮。”
小雅把脸贴在仓库北墙,掌心的灵纹在墙面映出流动的金色,像小溪在淌:“妈妈,爸爸说……要等绿色天空跳舞的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无线电在此刻传来断续的挪威语,夹杂着风雪的呼啸,陈明远翻译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元欣!斯瓦尔巴观测站确认了!三小时后有百年一遇的极光爆发,强度是平时的三倍!”
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轻微却清晰,货架上的试剂瓶“叮当”轻响。贾元欣扶住摇晃的货架,低头时看见掌心生命树纹路自主浮现,淡金色的,最顶端萌生的新叶突然展开,叶脉的金光指向正北方,像在指路。
罗祥在驿站的围捕中撞开地窖木板,木板断裂的“咔嚓”声混着追兵的吼声。霉味裹着陈年谷壳的气息涌上来,呛得他咳嗽,跌落时借月光瞥见墙角陶罐——罐身的缠枝莲纹与商队玉佩如出一辙,连花瓣的数量都一样。
追兵的靴声踏碎头顶木板,木屑落在他肩上,带着尖刺。他摸索罐口的手指突然顿住,陶罐温度竟与荒地青石完全相同,暖得不寻常。当素圈指环贴上罐身某处凹陷,地窖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像老座钟的齿轮在转。
黑暗里浮出微光,从墙壁夹层里渗出来,半截共振器部件慢慢滑出,落在地上发出轻响。金属表面的螺旋纹路正与他记忆中那枚“心脏”完美契合,连划痕的位置都没差。幻影的罗振邦再次浮现,这次轮廓清晰得能看见他实验服上的墨渍,是当年调试仪器时溅上的。
“债还清了,缘才刚刚开始。”幻影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释然。
地窖入口被彻底撞开的刹那,罗祥攥紧部件蜷进阴影,指尖的汗沾在金属上,留下几道湿痕。生命树纹路爆发的金光照亮墙角刻字——那是罗振邦笔迹的北极坐标,笔画有力,与贾元欣此刻在仓库地图上圈出的位置,分毫不差。
星光从地板缝隙漏进来,在他颤抖的指尖聚成光斑,暖得像太阳。当追兵的刀尖抵住后颈,冰凉的触感传来时,他突然听见极光掠过夜空的呼啸,带着细碎的声响——隔着六百年时空,与仓库里小雅“爸爸要来了”的欢呼,重叠成同一个频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