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色呢绒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永济堂后门。凌楚楚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裙,脸上覆着轻纱,拎着一个装有她惯用工具和几本笔记的小包裹,登上了马车。
车内除了她,只有一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妇人,是苏文柏安排的引路人和临时监管,姓钱。
“楚姑娘,宫中规矩多,少看,少听,少问,只管做好分内事。”钱嬷嬷声音平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到了地方,自有内侍接引,一切听从安排便是。”
“是,嬷嬷,楚夜明白。”凌楚楚低眉顺眼地应下。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穿过喧嚣的街市,越走越安静。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速减缓,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凌楚楚看到了一道巍峨高耸的朱红宫墙,以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巨大的包金钉宫门。
马车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绕行至西侧一处相对偏僻的角门。经过严格的查验腰牌和问询后,马车才得以缓缓驶入。
一入宫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市井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宽阔的宫道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一眼望不到头,两侧是连绵不绝的朱红高墙和琉璃瓦顶,飞檐斗拱,气象万千。偶尔有穿着统一宫装的内侍或宫女垂首敛目、步履匆匆地走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
凌楚楚能感觉到,钱嬷嬷的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马车最终在一处名为“百卉阁”的偏僻殿宇前停下。这里远离后宫中心,环境清幽,看起来像是专门用来存放和处理一些非紧要贡品的地方。
一名穿着深蓝色宦官服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早已等在门口,见到钱嬷嬷和凌楚楚下车,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程式化的客气:“可是永济堂的药师?杂家姓刘,奉上命在此接应。”
“有劳刘公公。”钱嬷嬷上前,不着痕迹地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位便是我们堂内派来的楚夜姑娘,精通药性,手脚麻利,还望公公多多照应。”
刘公公掂量了一下荷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说,好说。跟我来吧。”
钱嬷嬷只能送到这里,对凌楚楚使了个眼色,便转身随马车离开了。
凌楚楚跟着刘公公走进百卉阁。殿内颇为宽敞,采光却不太好,显得有些阴凉。里面已经堆放了不少箱笼,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药材的奇异气味。几名小太监正在默默地将箱笼中的药材取出,分门别类地放在铺着软布的长桌上。
“楚姑娘,你的差事就是将这些药材进行初步筛选,剔除明显劣品、辨识种类、记录在册。记住,只看,别多碰,更不许私自夹带!若有不确定的,记录下来,自有专人复核。”刘公公交代完,便走到一旁坐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监督着殿内的一切。
“是,公公。”凌楚楚应下,走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张长桌前,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桌上的药材种类繁多,许多都是她只在典籍上见过的珍品,甚至有几样连典籍都记载不详。她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凭借扎实的功底和灵泉赋予的敏锐感知,快速而精准地进行着筛选和辨识。
她发现,这些药材大多品相极佳,蕴含的灵气远超永济堂的库存。识海中的古玉一直处于一种微热的活跃状态,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来自这些顶级药材的微弱灵气。虽然无法直接吸收药材本体,但这种环境对她和灵泉来说,已是极佳的滋养。
时间在寂静而忙碌中流逝。凌楚楚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在对这些天地精华的感知与辨识中。她甚至能通过灵泉气息的细微反馈,判断出某些药材最佳的炮制方法和储存条件,这些都一一记录在册。
刘公公偶尔睁眼,看到她那专注沉稳、手法老练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永济堂派来的女药师,倒真有几分本事。
午后,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咚之声。刘公公如同被针刺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快步迎到门口,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谄媚:“奴才参见婉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您怎么亲自到这种地方来了?”
凌楚楚手中动作一顿,也连忙放下药材,垂首躬身。婉嫔?是凌婉儿的姐姐,王氏的长女,凌玉婉?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一个娇柔婉转,却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声音响起:“起来吧。本宫听闻今日有新进的南国香草入库,特来瞧瞧,想选些合用的调制香露。这位是?”
凌楚楚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回娘娘,这位是永济堂派来协助整理药材的药师,楚夜。”刘公公连忙介绍。
“哦?永济堂的药师,竟是个女子?”凌玉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走近了几步,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多种花香的香气扑面而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凌楚楚心中微紧,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视地面。她脸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凌玉婉看着眼前这个身姿纤细、气质沉静的女子,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喜。尤其是那双低垂的眼睛,虽然看不清全貌,却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既是药师,为何覆面?莫非有何隐疾,或是以色示人?”凌玉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
刘公公额头见汗,连忙解释:“娘娘恕罪,楚姑娘是因面上有瑕,恐惊扰贵人,故而覆面。”
凌楚楚也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惶恐与卑微:“民女容貌粗陋,不敢污了娘娘凤目。”
凌玉婉哼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而走向那些药材,随意拨弄着,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药材,你可都认得?若是有那等稀罕的、能驻颜养容的,可要仔细给本宫挑出来。”
“是,娘娘。”凌楚楚恭声应道,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凌玉婉虽未认出她,但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姿态,与王氏、凌婉儿如出一辙。
就在凌玉婉挑剔地选看药材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嘈杂声,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由远及近。
刘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出去查看,殿门却被猛地推开!
一名身着玄色蟠龙常服、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泛着诡异青紫的男子,在一名神色焦急、腰间佩剑的侍卫搀扶下,踉跄着闯了进来!他周身散发着难以抑制的冰冷气息,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似乎都要凝结成霜!
男子猛地抬头,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利剑般扫过殿内众人,最终,竟直直地定格在了——刚刚抬起头的凌楚楚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凌楚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南宫夜!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寒狱”之毒突然发作!
南宫夜死死地盯着凌楚楚,那目光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濒临绝境时看到唯一浮木的疯狂与审视!他显然也认出了她,这个在破败柴房中与他达成危险协议、声称能解“寒狱”的神秘女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皇宫深处,再次遇见她!而且,是在他毒性失控、几乎要暴露于人前的危急关头!
凌玉婉和刘公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南宫夜身上那骇人的寒气与威压吓得呆立当场,浑身僵硬。
在一片死寂与冰冷中,南宫夜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侍卫,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跨出一步,染着寒霜的指尖直指凌楚楚,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过来!”